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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魔典多妩媚(六)

    ???????身后一道道铁皮包裹的门沉重地合上,会囚禁多久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无法只是等待,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古堡内的情况,但是我自然心急如焚。

    ……我这时候孤零零地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火焰在壁炉中跳跃,影子在阴冷的高耸的墙壁上扭动。但这火焰既没有温暖这冷漠的房间,也没有给我的灵魂带来什么暖意,寒意一阵又一阵地向我侵袭:

    我渴望爱人的怀抱,即使他也毫无温度,但至真至善的心灵是无可取代的。

    周围的寂静比黑夜更为浓郁,这种万籁俱寂下、曾经一次次训练中,那些被我的任性和怠惰当成了耳边风的教导,开始回响。

    逆刃之鞭说过,要是哪一天我再次落回血族的掌控,我“不要忘记我才是圣物”。

    渴望获救的人先要自救。

    想要自保,就不能表明自己是弱者:对于我的情况,那些长老知道的没那么多。

    ————于是我要鼓起勇气,昂首以位高者的态度,面对步步紧逼的长老————即使是阶下囚,也要坐到监禁者的谈判桌上去。

    约瑟夫又一次“邀请”我去见他。

    我凝聚了自己的心灵力量,来抵抗他施加给我、几乎具象化的压力:我发现只要我有意抗衡,最初那种令我发抖威压根本奈不何我。

    “你大可尽管提要求……”

    今天,这血剑转变了策略,用怀柔的态度利用起了他迷惑性的英俊面容,非常绅士地对待我。

    “当然放你走,或者把逆刃之鞭弄过来肯定不行,但是其他的……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甚至说,只要我肯对他的求婚点头,他愿意奉我为血族女王:“你的血脉至高无上。”

    然而一切好听的话,最终只是为了掩盖不可逾越的鸿沟,就在我们僵持不下时,约瑟夫的仆人进来低声传话:“……”

    约瑟夫将我推到仆人手里,我立马被钳制住了。

    “带魔典大人到里间稍作休息,等会完不速之客,我们接着聊。”

    我被仆人强行带进一间暗门,捂着嘴无法发声,只能眼睁睁看门合上,听见约瑟夫对来客傲慢的声音:

    “杰克伯爵、调味酒小姐,二位隐居多日,想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真的来了!是杰克和黛米————对人类友好的血族————我骤然升起了希冀,连带着挣扎都剧烈起来。

    没错,我毕竟是个穿越女,还穿越成了魔典,总归知道些情报:我知道杰克常年保管魔典,或者说,魔典过去选择他作为长期守卫……如今杰克归隐,与好友“调味酒”黛米过以酒代血的生活————但我猜,多年的共生,使魔典与杰克存在某种程度的“默契”:我在一个人的时候反复默念杰克,希望这位伯爵能听到我的声音,知道我的处境。

    真的成功了!然而即便燃起了希望,我也无法挣脱铁钳一样的仆人,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我清晰地听见杰克面对约瑟夫直入主题:

    “约瑟夫,魔典是不是在你手上?”

    血剑的回答漫不经心得堪称恶劣:“你有证据吗?伯爵大人。”

    “不要忘了我保管魔典多少年,它……或者说现在是她,她的气息于我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杰克。”一瞬间,我听见了利刃出鞘的声音,“以及调味酒小姐,你们长期素食,对自己的力量水准应该比我更清楚————聪明人就该激流勇退。”

    ……我无权指责铩羽而别的杰克和黛米,因为他们确实无法客场作战战胜血剑,而且,我也不愿意看见有人因为我而牺牲。

    他们离开了,他们只能走。

    而就算杰克并没有透露是我把他召唤来的,约瑟夫也足够猜出是魔典搞的鬼。

    “看来不烫着自己,你是学不会停止玩火。”

    杰克和黛米一走,我就被约瑟夫拎出来,一路几乎是用拖拽到了地下室。

    仆人扯开沉重的锁链,漆黑的空间里亮起了一盏老式银灯,没有任何灯罩的那种。

    门打开的一刹那,火苗随着气流摇晃了起来,它周围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约瑟夫一把将我推进去:“你看看这个人类小孩。”

    我失声喊了出来:“维克多!”

    阴冷的牢笼里,那个遍体鳞伤、人事不省的金发少年,赫然就是维克多!

    我想扑到他身边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但是一道牢门无情地横在我们之间,我只有颓然地抓住冰冷的金属,无法再靠近一步。

    “你明明答应过不伤害他————”我回头对约瑟夫怒目而视。

    血剑冷峻的嘴角便露出无情的嘲笑:“魔典大人,我说过前提是你能安分守己。”

    冷静,冷静……我死死抓住坚硬的铁栅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的担忧。

    维克多全然是被牵连进来的,属于无妄之灾中,最可怜的那一种————况且此时他的凄惨不堪,与往昔的活泼健气形成了太刺眼的对比:于是如血剑所愿,少年的伤痕给了我莫大的冲击。

    我被约瑟夫放回软禁的卧室时,已经只剩下软弱和沮丧了,毕竟我当场认了怂,害怕跟维克多一个下场。

    然而人的心灵会在暴行面前进行抗争,会在受到威胁时点燃愤怒的火焰————而灵魂也总是在疯狂的抵抗中走向成熟。

    我哀求约瑟夫给我一点时间,我只渴求稍微舒适点的休息,才好继续接下来的考虑。

    接下来,如愿以偿地得到安静的空间后,我躺在床上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其实我睡着了,但我绝对是醒着的,因为我下定决心要挖掘魔典的力量。这种意志下,我通过梦境和杰克取得了联系。

    我这位前守护人用面具将自己苍白的面孔掩盖,放弃了鲜血的生活使他瞳色也稍显黯淡。他取下高顶礼帽对我俯身行礼:

    “魔典大人,很高兴与你再次会晤。请相信我的意志,不愿意看见你被激进者挟持,所以请允许我在相同的立场上为你排忧解难。”

    “现在直接攻入城堡肯定不行。”我直入主题,“你能将我的位置透露给逆刃之鞭吗?”

    “我与教会的底牌没有、也不可能有私人联系,一旦由我放出消息,你的下落也将不再是秘密————争夺的战争随即就会打响,所有势力都会加进来。”

    也就是说,他无法让我获救。

    “但是,还是有办法的。”杰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还能控制你自己。”

    ……

    人只有在不幸中才能认识到自己是谁————我是血族最为古老的圣物,与先祖初拥一并诞生的魔典,赋予归化之人永生力量的集成者————杰克通过强调事实,使内心虚弱、心里没底的我超越了自己。

    约瑟夫也好,其他血族长老也好,他们都没有权利拥有我,他们只是我的奉仆。

    因为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以为自己无法战胜血剑:其实,牢笼的钥匙就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关住我的囚笼是我的自我认知。

    而杰克提醒了我这一点,顺便他还提醒了我:某个时间段约瑟夫要外出一趟。

    我推开囚室的门,果不其然,那用特殊法阵生成的锁烟消云散。

    我走上长长的走廊,凭着记忆来到地牢的入口,手上一用力,我真的将门推开了。

    少年静静地蜷缩在杂乱的稻草中,像一只坠落的小鸟。

    “维克多,维克多……”我蹲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呼唤他。

    维克多干涩地痛呓一声,如惊弓之鸟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防止他惊慌中撞到自己:“是我!”

    少年睁大了眼睛,原本蜜色清澈的双瞳此刻血丝密布:我知道,比起他所受的痛苦,我那点精神折磨全然可以忽略不计————我必须带他一起逃出去。

    维克多呼吸急促起来:“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打你?”

    “没事、我没事!我们快些走吧!”我试着扶他起来,蓦地又加了一句,“相信我,好吗?”

    维克多用力地点头,颤巍巍地同我一道爬上楼梯,离开了瘆人的地下牢笼。

    然后果然该遇到别的人了。一个血仆从转角进来,见到我扶着地牢的囚犯出来,差点打翻了盘子里的高脚杯。

    “闭嘴!”我疾言厉色地呵住了他。

    现在作为魔典,我一定要鼓起勇气,不能有一点结巴、一丝脸红,也不能有半刻的苍白,只有拿出支配者的从容,我才能动用起圣物的力量,在精神上使血剑的仆人服从我。

    与此同时维克多迅速站到了我面前,张开伤痕累累的胳膊挡住了我。

    我一愣,意识到他现在居然想保护我。

    我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维克多,他应该做不了什么了。”

    前面的仆人无声地臣服躬身,将道路让了出来。

    看来真的能够控制他……我可以带维克多走了,才想起自己不认识城堡内的路:“带路,我要出去。”

    结果那个血仆居然头也不抬:“魔典大人,我无法阻拦您,但也做不到背叛我的主人。”

    我:……

    正当我就要认命去自己找的时候,一个耳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阿尤索夫人?你们……”

    我跟维克多回过头,来者是个穿执事装的血族,居然正是“流浪者”诺顿!

    时间容不得我把一切都想一遍,只能下意识地用魔典的身份发号施令:“你放我们走!”

    “我不拦着,但你们知道路吗?”诺顿面无表情地转身,“主人要回来了,想快点出去就跟上。”

    我和维克多对视一眼,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盟约出问题后,我这种流浪的血族失去了安全保障,唯有投靠长老。”

    诺顿带着我们逐渐走向开阔地带,但我也没想到出口居然这么近:他简单讲了他为何在此后,我已经沐浴着宽裕的月光了。

    “剩下的路我没法送了,还有工作在身。”前流浪者停下了脚步。

    我看着外面嶙峋的树影,又回头问诺顿:“你为什么要帮我?血剑回来了你怎么办?”

    诺顿无所谓地笑了笑:“比起我,他当然首先得来抓你……当我还你上次放我一命,阿尤索夫人,或者说,魔典大人。”

    我扶着维克多加快脚步,跑进了外面的荒野之中。

    一开始维克多还能跟着我的速度,但身边的树影飞速掠过,逐渐就步履蹒跚起来,我原先满心都是快些跑,忽然感觉到肩膀一沉。

    “维克多?”

    我连忙随手抓住根枝干,不至于被突然一个踉跄的维克多压倒,他靠在我的肩膀上,一模前额热得烫手。

    ……伤口感染发烧,以及没法休息带来的虚弱。

    我知道他到极限了,我也清楚他应当休息、得到充分的照顾,可是我也清楚现在,或许追兵就在咫尺之遥,而我要是再能前进一点,只要一点,就可能和逆刃之鞭汇合,我相信他在找我。

    我咬咬牙,把维克多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回想着运送伤员的姿势,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中前行。

    曾经要我叫苦不迭的越野训练,这时候显现出成效来:少年早就比我高不少了,但我还是在分担他体重的情况下,强行维持了比走要快的速度。

    对于疲乏的rou体,没有一个医生能拿出比希望更有疗效的药剂:我只是在坚信,走一步,再走一步,就可以逃出生天。

    “……”维克多突然疲弱地叫了声我的名字,“放下我吧,否则我们都逃不远。”

    “说什么!”我不为所动,紧咬牙关几乎是背着他在走,“我一个人也不敢在这种地方夜行————你本来就是我勇气的一部分。”

    然而维克多突然生出些力气,硬是挣脱了我,筋疲力竭地跌在地上。

    我也因此失了重心,跟着扑倒在草丛里,月光还算明亮,不至于我摸黑。

    我看见维克多闭上了眼睛:“你还能再起来,可是我真的只有拖累的份了……走吧,带上我不划算。”

    “想想你的父母!”我知道把他丢下,会发生什么不寒而栗的事情,这让我声音嘶哑,“你是被我牵连的,我宁可逃脱的人是你!”

    “不是的,而且,我也想好了。”

    维克多忽然一把抓住我不停晃他的手,明明是虚弱的人,此刻却坚固无比:“我被上刑后,半醒半昏迷期间,依稀听见过吸血鬼的谈话……他们抓了我不仅是为了胁迫你,还说,也要着重注意我本身,似乎是什么……我和一个叫‘初拥’的人脱不了关系?”

    语毕,维克多睁开眼睛,未休息好的泛红的大眼睛,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地看着我:

    “所以没有你,我可能也逃不过这一劫……那个‘初拥’是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吗?”

    我重新拽起维克多的胳膊,试图扶他起来:“那些家伙宁可错杀不愿漏杀!就是草菅人命!你能和血族先祖有什么关系————碰巧都叫维克多罢了!现在起来,我们继续走!”

    维克多轻轻地笑了一声,配合着攀上了我的肩膀,待我搀扶他的后背时,将头靠在了我的臂弯里。

    然后,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忽然一阵恍如隔世的茫然。

    我听见他说:“这是因为,我真的是初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