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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

    少将欲言又止,垂着头思索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嘴唇数次开合,但始终组织不起完整的句子,末了不由得苦笑:“您随便我讲,我反而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

    “那我来问您几个问题,如何?”

    “好,就这样吧。”

    “嗯……令堂与前副首席的事,看您那么在乎,我也忍不住好奇了,我想知道,在令堂成为战神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如何发展?您口中的‘同流合污’是什么意思?”风万里顿了顿,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师弟对前副首席的心理阴影从未消除,我不忍强迫他回忆往昔,就打算弄明白前副首席年轻时的经历,或许能有所参考。”

    “那恐怕您问错人了,我知道的也不多,见他的次数一只手便数得过来。他急于跟母亲撇清关系,对外清心寡欲得很,就连他受邀来家里的那几次,我也没看到他和母亲……”

    言及此,少将忽然掩面“嗬嗬”笑了起来,举止癫狂,却又仿佛乐不可支.

    “喔,我竟然忘了,您不也一样清心寡欲得很吗?果然啊,成大事者多有相似,不过您更厉害。我听外面的人议论,说您这一百多年间不缺床伴,可再没有过稳定的情人,也没有第二个孩子出生。您难道是在为战神大人守寡?那贞节枷锁还是您自己给自己套上去的。您真厉害,吾辈自愧不如。”

    类似的戏谑乃至奚落风万里没少听,早就免疫了,只一心关注重点:“您听‘外面的人’议论?哪些‘外面的人’?分裂党管政治管军事,还管我个人的感情生活吗?”

    “您是城主,您的事不分所谓公与私,全都是公事;而且他们想通过您找出战神大人。”

    “找师弟干什么?”

    “您不会不明白吧?分裂党意图创建一个独立政权,唯有武力能为政权做担保,因此战斗机需要一名领袖,需要A级战士。从前是战神,以后……他们应该不介意将领袖的称谓换作‘城主’。”少将道,“至于领袖要不要掌握实权,那是另外的事,等他们独立出来再说。”

    风万里略微皱了皱眉毛:“这我明白,但师弟不可能听他们的,他们岂会不明白?”

    “他们当然明白现在这个不听他们的,那换个新的不就好了。”少将幽幽一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分裂党希望战神大人去死,而找出他是第一步,他们想亲手处刑。”

    “我亲自为他举行的葬礼,他们也不相信?”

    “城主,这并非相信与否的问题,要怪就怪您太舍不得委屈他,却又太舍得花钱,直接盖一栋别墅当疗养院,里里外外雇佣过那么多人,经年累月,破绽在所难免。”

    “那我把他一辈子关在城主府就没事了?您是这个意思吗?”

    少将没接茬,撇开头微笑着耸耸肩。

    “……我知道了,抱歉刚才有些失礼,您提供的情报非常重要。”风万里掩饰一般飞快眨了几下眼睛,“至于过去的事,您想聊可以接着聊。”

    “是吗?行,如果您感兴趣的话。”

    “我在听。”

    “母亲与前副首席的‘爱情’,”少将用不无嘲讽的语气加以强调,“是在我从城属军大毕业授尉官军衔,父亲把我接回家,她告诉我的,那会儿她已经完全疯掉了,才不管父亲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

    “她不记得成为战神之后的一切事情,除了我是她儿子;其实母亲也没有多爱我,谁都不会真心爱一个源自长期囚禁和jianyin的产物,只是她的亲人更加不堪,为了那一点战斗能量就果断让弟弟去强jianjiejie,而我算是母亲在绝望之中唯一能寄托亲情的存在了吧,所以她只记得我。那段被她视若珍宝的爱情,她只告诉我。我也很同情她。……您知道我母亲为何疯掉了吗?您一定猜不出来,谁让逼疯她的人自己也是个疯子……她那时三百六十岁——巧不巧,正是您这个年纪——失去了生育能力,通俗一点讲就是绝经,比正常女性早了好几十年,然后她就疯了,因为终于不需要生小孩了。”

    “我呢,刚上初中,有过三个还是四个姐妹,‘有过’,她们已经不在了,父亲是凶手,母亲被迫成了帮凶。我的姐妹……”

    “您歇一会儿吧。”风万里面露不忍,叹息着说道。

    “怎么,您受不了,听不下去了吗?”

    “不……不,直升机没有那么在意luanlun,越贵族越乱,我还睡过我的小叔和族长呢。真正受不了的是您。您歇一会儿吧,别说了,倾诉是为了减轻您的痛苦,您不要反过来自我折磨。”

    于是少将听从建议闭嘴休息了一阵子,觉得自己已经缓过劲来,便接着讲:“我的姐妹全都死于我的父亲,jiejie应当活到了十五岁,而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您不在意luanlun,那您觉得恶心吗?我见过,我觉得恶心。”

    “父亲并非什么恋童癖,他、他把meimei举起来,有时也强迫母亲伸手抱住她,那么小的……连一半的一半也吞不下,那么浅,能有多少趣味?可父亲偏要弄她,因为他知道母亲舍不得。母亲对女儿的爱护,女人对女人的怜悯,他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感情,让母亲‘心甘情愿’地取悦他,用战神的身体。您应当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没做过。”风万里立刻为自己澄清,“意思我懂了,您继续。”

    “做没做过有什么要紧的?战神大人又不会恨您,恐怕心里眼里全是喜欢呢,您拯救了他的后半辈子啊。”少将低低笑了一声,眼神却唯余空茫,“母亲也并不恨那家伙。我不明白,一个又矮又孤僻又输不起又自诩清高的穷小子,有话不好好讲,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凭什么能被母亲喜欢?您有没有见过他的夫人?简直就像是故意和母亲反着来,娇小瘦弱,低眉顺眼,长相也很一般,凭什么……”

    “那是她的希望,硕果仅存,她如果不尽力美化对方,又怎能坚持得下去呢?”

    “希望?不,不至于,我想您误会了,母亲只是不恨他,但也不爱了。有一次母亲在宴会上遭人围堵,他路过时面不改色,仿佛根本不认识母亲,而母亲在想什么?她很庆幸当初没有表白,她觉得她和初恋形同陌路挺好的,否则大家都很痛苦。”少将喃喃道。

    大家……都痛苦……风万里莫名感觉自己无形之中被捅了一刀。

    “——可能是因为有您作对比吧,我看看您,再想想那家伙,总觉得非常、非常不甘心。”

    “我明白,您渴望一位拥有正面形象的父亲,至少是正常的。恕我冒昧,敢问您父亲对您做过什么?我只知道他留下了无比丰厚的遗产,却只有您这一个继承人,您能三百多岁就受封将军,背后少不了他留给您的政治遗产和军部人脉,所以他是怎么看待您的?”风万里道,“或者我换个问法,您认为他爱您的母亲吗?”

    少将顿时陷入了沉默。

    “唔,这种问题倒是的确很难回答。”

    “不难,城主,您无非是希望我承认我也并不爱现在这个战神。父亲?爱不爱母亲?”少将冷笑,讽刺之心溢于言表,“虐待她的身体,侮辱她的人格,强jian她的孩子,逼她用最决绝的手端与加害者同归于尽,倘若这都能叫爱情,那我不知道世上还有哪对夫妻是不相爱的。我承认,我对战神大人也不是爱情,不是喜欢,我……”他忽然结结实实愣住了,脸上一片空白,“可我爱的是谁呢?是什么?我当真爱我的母亲吗?我、我不知道……”

    风万里试图先确定一些东西:“您对她有欲望,是吧?”

    “是的,是的……不,我不知道,父亲命令我,我就……我恨他,可是我更害怕他!城主您知道吗?战神是神职,理论上是,所以‘战神’理应无牵无挂,不应该有世俗意味的亲人;所以我的户口本上只有我自己!只有我一个人!我的档案里根本没有生理学父亲和母亲,跟流水线出产的小孩一样,父亲管我,我就能在上城区好好活着,否则我就与平民无异,随便哪个贵族都可以来欺负我,那我敢不听他的吗?”泪水夺眶而出,少将兀自圆睁着双眼,恍若无知无觉,“我不敢不听,然后母亲就被我侵犯了,我也是伤害她的罪人。”

    “但她不会恨你。”风万里语气平静。

    “是,她不会。她唯一憎恨的就是父亲,而且……而且我伤害她绝不止那一次,我是父亲的帮凶,我假装什么都不明白,只要父亲满意了,拿我当继承人,别不管我,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也包括meimei。她死了,那就死了,我现在表现得很伤心,不过是因为父亲死后我勉强套上了一副正常人的皮。”

    “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您……”

    “您还想听副首席的事吗?”少将生硬地打断他,胡乱抹一把脸,转移话题,“我想起来了,有件事,说不定对您有用。”

    “好吧,您说。”

    “这件事也发生在我大学毕业之后,此前由于母亲精神状态不好,父亲带她换了新家,我留在老房子,有管家和仆人照顾我。但相比之下,却是新家更清净一点,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父亲将近六百岁,比起疯傻的母亲,他对小姑娘更感兴趣,尽管母亲看起来也不老。在母亲之前他还娶过两任妻子,都是年纪轻轻突然‘病逝’,没留下小孩。哦,您请尽管朝阴谋论什么的去想吧,我说了,他比真疯子还要不正常。”

    “……我试试看。”

    少将不甚明显地“嗤”了一声:“您真会开玩笑。算了,我接着讲。我是父亲的独子,不过很快就不是了,父亲的其中一个情人怀孕了,估计是他年纪大了懒得折腾,不至于再搁床上把人弄流产。那小姑娘见过我几次,知道她金主还算喜欢我,因此并没有争遗产的心思,至少没有表现出来,每天就吃吃喝喝,养胎散步做小衣服玩,惹得父亲愈发喜欢,也让我……愈发心神不宁。哈!我居然会害怕一个未出世的胎儿,真可笑。”他语气转沉,“但我当时就是怕了,父亲说老也不老,毕竟还没到六百岁,而上城区的预期寿命直逼八百,所以那孩子……我认定它是一个威胁,于是我把母亲讲过的初恋情人向父亲告密了。”

    “啊?”猝不及防的进展令风万里怔了怔,“我以为、抱歉,可您说‘威胁’,我还以为您要向胎儿下手,原来不是。呃,挺好的,挺好。”

    “您不必替我打补丁,我事后回想,也觉得这实在是一步昏招,然而……”少将深深叹道,“我又一次害惨了母亲,她、她——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您还记不记得曾经因为小旋的事,副首席一派对战神大人做过什么?跟那个差不太多,但父亲是直接把当时还没有评上副首席的元老阁下叫来家里,当面羞辱母亲。那很可能是副首席的噩梦,也是我的。”

    “……”

    “无论城主您是否相信,在您令副首席锒铛入狱的时候,虽立场不同,我却对您万分钦佩。您做到了,而我做不到,很多人都做不到。您是他的英雄。”

    风万里没多说什么,只是摇头。“感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您该休息了吧?”

    “不,是我应该谢谢您,感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时间。”

    “没必要。”

    “也对,您付出了宝贵的时间,可回报也不小,算是一笔值钱买卖。”

    “那……”

    “您不杀了我吗?”

    风万里倏尔一顿:“什么?”

    “我说,您不杀了我吗?”陈年旧事一吐为快,少将只觉前所未有地放松,坦然笑道,“我干了那么多肆意妄为的事情,我明白,但我还是干了,您不杀我,就实在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