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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 管家先生清早起来就被告知有客人造访,他赶紧收拾体面去前厅,被同族的侄子星天罡抱了满怀:“大伯好,看您气色不错,最近身体怎么样?我推荐的那个牌子的降压药您吃了吗?” “都好,都好。”管家先生用力拍了拍侄子自参加工作以来结实不少的手臂,满面笑容,嘴上却兀自端着,“多大的人了,见了面还搂搂抱抱……以后握手就行,咱们又不是战斗机。” “嗯。可是好几年没见您,也基本没回过家,我心里激动才这样的。” 听了这话,管家先生笑意收敛,摇摇头,用不大赞成的语气劝道:“孩子,你不到三百岁就能出任城主大人的副官,这履历是多少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你务必要珍惜机会呀!回不了家算什么,趁着还年轻,你卯足劲干上百八十年,把副官的位置坐稳,之后想休假或是想搬家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我知道,大伯,我也没有耽误正事啊。” “那你过来……?” “喔,这个星期城主休假,我在城主府轮值,遇到了一点——”星天罡顿了顿,“——算是突发情况吧。城主早些时候叮嘱过我们,遇到那种情况不用走流程,直接汇报,我就过来了。” “有没有提前约时间?” “当然有,约的上午十点半。” 其实严格来讲并无大事发生。被关在地牢一百年的那位神秘战斗机犯人忽然松口,说要与城主风万里本人谈谈,而星天罡只负责传话,可不知怎地,明明这事儿发个邮件或通讯便可解释清楚,城主却一定要他亲自来一趟,还一定要开专车。意识到这背后八成另有隐情,星天罡果断闭紧了嘴,哪怕对着既是亲人又是师父的管家先生也含糊其辞,绝不多说。 管家先生同样不会多问:“你来得这么早,吃早饭了没?” “没呢。”星天罡笑道,“大伯分我一口吃的?” “唉,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爱惜身体,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进一次厨房。” “大伯,现阶段我要以事业为重,这可是您说的,等将来有空了我再研究研究自己下厨开火吧。况且食堂的饭物美价廉,每周不重样,我不会做饭也没关系。” 两人穿过前厅,到一侧的小客厅吃了顿便饭。没过多久风万里散着长发走楼梯下来,不戴眼镜,素面朝天,罕见地露出一丝柔软,或许是棉质居家服的功劳。更多时候他依旧是只能远观的,岁月残忍流逝,却仿佛独独为他高抬贵手,令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接近四百岁的人,但要说他“像是”多大年纪,这也不好讲。他就是他。 风万里和管家先生寒暄几句,又朝年轻副官略一点头:“你来了,”他端起一只装有两人份食物的大盘子,“可以先去书房坐坐。喜欢吃苹果派吗?我让他们烤了一打,半小时后出炉。” 半小时后星天罡小心切下一片苹果派,饼皮似乎被烘烤得过于酥了,一面切一面扑簌簌往下掉碎渣子,所幸书房内只有他一个人,用手帕托着吃倒不算失礼……呃,有点酸,这苹果派是不是完全没放糖啊,还有里面的苹果,好大块,感觉最多只烤了两分钟;不过饼皮又是一副烤过头的样子——总而言之,一份很奇怪的苹果派,星天罡心想。城主偏爱甜食,这应该不属于城主的口味。 答对了,可惜并没有任何奖励,全是惊吓。十点半星天罡被城主叫去后门,只见自己开来的城主府专车停在这儿,后备箱打开,一旁地上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不重,也许包的是衣服。星天罡自觉当起了搬运小工,一手拎一个,把包裹转移进后备箱里,结果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他吓了一跳,对方看起来也一激灵,神色中有防备,有好奇,谨慎却恣意地打量着他,但又澄澈单纯得不像话,仿佛某种动物。然而眼睛的主人扒在后座上,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人。 “是我夫人。”风万里道。 金眼睛霎时猫儿一般躲了起来。 “……夫人?”停顿了不到一秒钟,星天罡大骇,“那不就是——” “现在已经不是了。” “……” “很抱歉没能给你预留反应和接受的时间,不过事发突然,我希望你可以尽快冷静。”风万里迅速将所有行李装车,“走吧,去前面,后座留给他歇息,你坐副驾驶。” 星天罡讷讷应了一声,莫名感觉自己更像是上了贼船。 “你很紧张?” 城主府专车配备了最先进的自动驾驶系统,出发地点设在城主府的车库,眼下只需点击“回家”,车子就会自行启动原路返回,不必人工cao作。“我……不知道。”星天罡深吸一口气,“大伯、啊,”他回头想看一眼后座,却发现分隔前后车厢的挡板已经无声无息升了起来,“啊,所以现在后座听不见我的声音了吗?” “听不见,放心。” “好。城主是这样的,大伯喝醉了喜欢拉着我回忆往昔,所以我偶然听到过一些有关您年轻的时候……和、和您的夫人……但我保证大伯绝没有主动泄密!都是些很小很小的事情,是我听了之后自己猜的。我猜您与您师弟曾经有过恋爱关系,史料记载您师弟是最后一位战神,百年前您为老城主和战神大人举办了最高规格的葬礼,可这会儿您又突然多出个夫人……那不就代表战神大人其实一直都活着?您见谅,我刚才只是太吃惊了,但冷静想想,您爱的人一直都活着啊,真好!我真为您高兴!” “你愿意这么想我也很高兴。”风万里眉眼含笑,语气分外柔和,“谢谢你,星天罡。” 城主府占地面积不大,也不太高,加上阁楼共三层半,风格严肃简洁,放在上城区这地界相当不起眼,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城主府周边一公里以内不存在别的任何建筑,只有低矮的灌木与整齐划一的草坪。两座喷泉一左一右矗立在城主府大门的正前方,算是难得的点缀。 车停稳之后,“城主——” “后备箱的——” “抱歉,您讲。” “没关系。后备箱的那几个包裹我来拿,你转告勤务长和秘书处,近期先不要安排人在室内值班,室外的巡逻可以照旧,等……等本月下旬吧,再逐渐恢复轮岗。简而言之,把我们当成居家隔离的传染病人好了,尽量减少面对面的接触。”风万里点开终端看了看近期的工作日程,“这些线下会议能不能都改成线上的?” 星天罡快速盘算了一阵子:“部门会议我去找各位负责人协商,但军部的研讨会与视察军工厂是挨着的,可能比较困难。” “那分开呢?” “您是指延后视察军工厂?” “对。” “本月没有其他的一整天的空闲了,下个月就是九阴城归化一百周年的大阅兵,倘若阅兵结束了您再去视察,恐怕没什么意义。” “好吧,那和军部有关的会议先按着,我找他们谈。” “是。城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你可以回去接着休假了。”风万里在工作日程上添了几个备忘标签,忽然又转过头来,低声笑道,“哦,忘了你不一定回哪个家,需不需要把专车借你?” 星天罡赶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去堂妹那儿住几天,很近的,坐轻轨就行。多谢城主好意。城主您玩得开心啊,再见!” “嗯,再见,一路顺风。” “……”挡板被“笃笃”敲了两下,风万里会意,转动旋钮,同时将座位往后调,方便师弟凑过来贴上他的脸,捂着嘴打个呵欠,眼睛半睁不睁,嘀咕道,“走了?” 风万里点点头,一边伸手给自家养的贪睡小猫顺毛一边轻言细语:“你不要害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并不知情,或者一知半解,但我保证他们对你完全没有恶意,只是好奇。” “我没怕。” “那为什么不想见生人?” “我不想说。” “哎呀,”风万里像是无比难过地叹了口气,“师弟也有必须瞒着师兄的小秘密了吗?” “不——不是‘小秘密’!没有!”原本东倒西歪打瞌睡的人此刻“蹭”地坐起来,情绪分外激动,手舞足蹈,“不想说,和他们,不想,没有说的。但是,和师兄,想!” “这样啊,‘我不想说’原来是这个意思,怪师兄理解错了,抱歉。” “不怪师兄。” “好。现在还困吗?我们回房间再睡,行不行?” “还困,想飞进去,不想走路。” 风万里顿时板起脸:“那不行,白天不可以使用个人飞行装置,我们来之前就约好了。” “喔……” 他被师兄连哄带拽地拖到城主府三楼,躺床上盖好被子,心满意足睡起了回笼觉。按照“正常”作息他每天起码要睡十二个小时,因为做战神时数十年不吃不喝的日子严重损害了他的消化系统,以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和cao作水平也根本没办法自行修复受损的器官,便只能少吃少动,多晒太阳,生活节奏向树懒看齐。 昨天他运动量不算小,又在黎明时分被强行打断睡眠,商量搬家的事,这会儿重新挨到床,当即睡得天昏地暗,不到吃晚饭估计是起不来的。正因如此,风万里非常放心,给师弟准备好水和一些速食,就下地牢办正事去了。 “您想和我谈什么?”风万里道,“这次时间宽裕,希望您能想好了再说。” “分裂党,”少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显得有些神经质,“党内成员、纲领、行动计划与最终目标,这是您想听到的,对吧?我知道,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您,可既然时间宽裕,那您不如先听我讲一段往事,包括我自己的经历,还有战神大人。我知道您一定不想听,说实话,您也根本不是我所期待的那一类听众,但我有什么办法,地牢里除了您没其他人了,没人听我讲。我还能讲给谁听呢?讲给墙壁?枷锁?(送饭的)机器人?所以请您耐心一些,我也努力不废话,这样我们应该还有得谈。” “……我不想听。是,我确实不想听。”风万里沉沉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您是不是觉得我会火冒三丈?因为你们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侮辱我的爱人,乃至侮辱我?您想错了,我不想听纯粹是因为我都知道,我早就调查过你的家庭,我知道你的那点癖好,你——至少在某一层面您爱他,您对他存在占有欲,即便您对他更像是对待一件私人物品。我当时什么也不指望了,有爱就行,只要别让他死,我押注您会爱惜他,就这样。您还想说吗?” 有好一会儿少将都没说话。“可是,”他忽然又笑了笑,“一定也有您调查不到的事情。” “坚持说这些能给您带去任何好处吗?” 少将置若罔闻:“您知道我强jian过我母亲,那您知不知道,其实我母亲在成为战神之前也有过正常的恋爱。她读军校时经常拿第一,战神都这样,不过偶尔另一个平民出身的男同学会压她一头,她觉得那男同学很聪明,慢慢喜欢上了对方,对方也喜欢她,但两个人都没有挑明。母亲是贵族出身的大小姐。至于那个平民男生,您也认识,就是被您第一个开刀的前副首席。” 风万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您看,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他年轻时为了前途选择跟上层圈子同流合污,放弃初恋,等老了又因为心底扭曲的执念而自毁前途,一辈子都与‘战神’牵扯不清。父亲,元老阁下,我,还有您,我们都被‘战神’俘获了,命中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囚徒。” 讲到这里少将停下来歇了歇,沉默良久,接着说道:“前两天您有意让我见了那孩子一面,我看得出来,他被您接回家以后终于正常地长大了,真好啊,假如、假如我母亲也能遇到一个您这样的男人,假如您才是我的‘父亲’,那……我是否也可以像他一样幸福?我控制不住去想这个,有时觉得顺理成章,有时却反过来,觉得一切都是我在痴心妄想。您认为呢?您给我一个答案,管它是什么,我不想了。” “唔,答案吗?可是……” “不要‘可是’,您觉得是什么那就当它是什么吧,我只想知道我这种人还有没有救。” 顺着少将的话,风万里认认真真想了又想,沉吟道:“我不必费尽心思挤进所谓上层圈子,与前副首席不一样;师弟不是贵族出身,与令堂也不一样。因此就算几百年前令堂遇到的是我,她也未必动心,好比前副首席绝对不是师弟感兴趣的类型,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人和人的相遇是偶然,可偶然之外又存在着一些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不过你要是渴望倾诉就请继续讲吧,我会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