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髑髅地[库洛姆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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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地,《圣经》中耶稣的受难地。耶稣的双手伸在十字架上,有人把锤子和钉子拿来,钉子钉入那柔嫩的皮rou时,救主没发一句怨言。他的面容依然镇静沉着。当兵丁执行他们残酷的任务时,耶稣为仇敌祷告说:[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基督怜悯他们的无知和罪恶,只提出了赦免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库洛姆问她,春琴信奉基督教吗? 这人坐在一旁,柔软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杆。她把下颚放在春琴的肩膀上,凝视着她的侧脸,手指则向下伸去摸到春琴手中的书页。 黑皮的圣经,封面的字是金色。圣经纸很薄、很透。字很小,让春琴不得不集中大半的注意力。然而在她粗略翻完全书后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的东西。 并不。春琴回答道。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库洛姆:因为你的名字是髑髅,所以我想要看更多的关于你的事情。这样很有意思,不是吗? 电脑上查阅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在书本里能够找到——尤其是宗教这种。太多太多了。春琴把圣经放到一旁,心底算起日期。明天,她应该是有时间的,应该把这本书归还于教堂了。她是找修女进行了借阅,这本圣经并非为自己所有。 说到底,春琴并不信神。 库洛姆凑近了她,本就足够近的距离此刻更是直接贴上。 她用鼻尖蹭了蹭春琴的脸颊,微微笑起来,说,是么。春琴觉得有趣就好。 ——而且,基督教可不准许同性恋。 春琴也笑了起来,抬起手摸了摸库洛姆的发顶,调戏了一下那几簇炸起来酷似凤梨的发丝,最后从她脸侧的刘海抚摸到她柔软的、泛着红晕的脸颊。春琴轻轻歪头,唇印落在库洛姆的嘴角。 嘴唇是如此柔软的部位。 每当亲吻之时春琴都无可避免地将意识停留于这个问题之上一两秒。库洛姆捧住她的脸,仅剩的那一只晶紫色眼瞳里散发着如此之热切的情绪。她们的双唇相贴,四目相对,库洛姆的舌头一点点地舔过她的唇瓣,从嘴唇滑进唇缝,最后咬住她的下唇慢慢研磨吮吸着,直到春琴终于缴械投降,库洛姆的舌顶开她的牙齿伸进里面。两条滑腻的舌头就此纠缠在一起,在此之前春琴从未知晓亲吻原来会发出这么大的响声——水声?这么说会更符合吗?她拽着库洛姆的衣摆,手指握紧抓出太多的褶皱,亲吻发出渍渍的声响,太多的津液顺着两人的下颚流下,春琴根本来不及吞咽。 哈……够、唔嗯…… 春琴努力向后仰去,但却被紫发少女搂着腰贴得更近。她被亲得几乎哽咽,肺活量本就并不充足,努力地试图呼吸夺得氧气,但晕乎乎的大脑完全罢工,根本没法控制。 总是这样,库洛姆太喜欢亲吻、拥抱之类的行为了。每次都要做,每次都根本无法停止。春琴跌进柔软的床铺里,库洛姆依旧不忘贴心地帮她垫住后脑。随后仗着身下有床板的垫底,亲得更是为所欲为。直到春琴忍无可忍地扣住她的后颈,少女这才像只被擒住的小猫咪一样缓缓停下来。脊背微弓,库洛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她,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颊,在确认对方只是喘息狼狈、并没有什么明显不适的时候,她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压在春琴的身上,心满意足地抱紧了她。 春琴,春琴。 库洛姆呢喃她的名字,音节被放在口中咀嚼,牙齿缓慢地碾过,舌尖微顶,她那因亲吻而充血的嘴唇是深红色,一张一合,嘴角的拉抻像在微笑。 春琴并不知道她名字的由来。她们的认识始于库洛姆·髑髅这一昵称的诞生之后,所以春琴并不知晓她原本的姓名。 ……凪。 当库洛姆训练着幻术的时候,六道骸的幻影被她的三叉戟划伤,血液涌出的一瞬间里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春琴——是春琴。 骸大人?她轻声询问着,看着眼前幻化为她所熟悉女孩的六道骸。身为她半身的顶级幻术师无声地笑。春琴的模样凑近,一向淡漠的脸上挂着近乎蛊惑般的笑意。……骸大人没有认真。库洛姆知道这一点,否则她很难辨认出来面前的到底是不是她所喜爱的女孩。 但就算是这样—— 但就算是这样。 库洛姆的眼眸微敛,她知道六道骸的用意,与此同时手中的三叉戟于掌心挥舞,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向前刺去,三刀尖锐的刀锋刺戳进春琴的身体,库洛姆沉默无言地将三叉戟继续推进。女孩吐出了血。 不能够有弱点——幻术师不能有弱点,黑手党不能有弱点。 她理应学会足够的残忍,六道骸把自己的残酷传授给她,教导库洛姆该如何对自己冷酷、如何对他人冷酷。毫不留情地刺穿自己的身体,毫不留情地刺穿他人的身体。学着平静目睹身边人的背叛与出卖,幻术师要做到绝对的冷酷无情。 面前的春琴流着泪。库洛姆手中的三叉戟穿透了她的身躯,太多的血从春琴的身体里流出来,她嘴唇半张,漂亮的眼里几乎失去光亮。 春琴死在她手里了。 春琴彻底地失去了生命,纤瘦的身体没了支撑的力气,双眼空洞,脑袋歪在一旁。库洛姆缓慢地收回手,看着她的尸体从自己的三叉戟上滑落,然后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砰、砰、 她的心脏在胸膛里清晰地跳动。 幻术师要爱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如何杀死自己的爱人。 砰、砰、 库洛姆紧抓着三叉戟,晶紫色的眼瞳注视着地板上被她亲手杀死的爱人的尸体。 库洛姆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一丝行动上的迟疑与颤抖,毋庸置疑她是名合格的幻术师。六道骸的身影在远处显现,他双手抱胸,注视着自己的半身朝着她爱人的尸体走去——当然只是幻术。不过他还没有将其撤去。他看着库洛姆朝着尸体走进,心有好奇她的举动,便没有出声和做提醒。 凪知道这只是幻术。 六道骸知道他教授与她的残忍。 库洛姆走到春琴的身边蹲下身。她手里尚握着三叉戟,没有放下自己的武器。另一只手空出来,轻柔地触摸上春琴的脸颊。 春琴的眼睛无神地望向天空,而库洛姆没有让它们闭上。她的手指撩起春琴的一缕发丝,将其别到耳后;随后顺势摸上她的脖子,柔软的rou在手掌里完整地贴合,库洛姆抚摸起她的脸。 春琴,多么可爱的春琴。多么可怜的春琴。在她手底下所死去,死在自己的爱人手中的春琴。库洛姆轻轻拭去她眼角残余的、近乎干涸的眼泪,她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了尸体的双唇。 修女在进行每日祷告,教堂的窗前有一只道不出种类的小鸟抖着翅膀。春琴放轻了脚步,在这座天主教教堂内,平常所能见到的人除了修女外几乎没有几个——并盛町并非是什么大地方。阳光透过哥特式教堂彩窗落在石柱上,映出斑斓的色彩。像世界被撕开一角倒影出了天堂的光。 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 修女口中念出圣母经,这是天主教的常用祷文。在念诵完毕后,她抬起头,转过身看向了春琴。一缕漂亮的深棕色发丝从她的头巾中散落下来。 春琴眨了眨眼。 修女笑容依旧地看着她,迎接踏入这教堂里的人,在过了几秒后她才恍然大悟,抬起手摸到自己脸侧垂下的一缕头发。 …… 她张了张口,最终失笑一声,走到一旁坐下,摘掉了自己的头巾。 让你见笑了。修女说。 春琴将圣经放到桌子上,坐到她的旁边,看着修女一块大大的头巾被放在桌子上,有些难掩好奇之色:不,只是……还是第一次看见您解下头巾的模样。 是啊,我不是很熟练,所以头发都掉出来了。 修女说着,拿起桌面上的圣经。 其实不用戴头巾也可以,只是我有点好奇所以才试试看的……果然这东西很麻烦啊。不过你看书的速度还蛮快的嘛,才几天就来还了。 修女翻开黑色书皮,并非是有阅读之意,只是习惯性如此罢了。 春琴也一同注视着书页,垂下眼睛回答道,因为看主要是为了寻找……一些东西。所以其实没有太认真地看。 修女了然地点头,随口问道,找到了吗? 没有。春琴说。 哦?如果不介意,倒是可以和我说说,是想找些什么? …… 春琴犹豫了一下,道,是髑髅地。 她看着教堂窗前的那只小鸟展着开双翅飞往了天空。 在一段沉默过后,修女开口说话。她双眸微合,语气沉静如一潭池水。 ——救主死于此地。 如果这些人知道自己所虐待的人,就是那位来拯救犯罪的人类脱离永远灭亡的主,他们就必满心悔恨而惊恐。 加略人犹大以银币三十枚的价格将耶稣出卖给仇敌,而当耶稣甘心忍受那些加在他身上的一切凌辱时候,卖主者犹大在心底升起一种极大的恐惧,他知道自己已经将主卖到死地去了。他忍不住良心自责的痛苦,于是把那三十枚银币丢到大祭司面前,大声道,我卖了无辜之人的血是有罪了。 ——然而一切已晚。犹大不忍活着看耶稣被钉十字架,便在绝望中于耶路撒冷城郊自缢身亡。 在四月一日的早上,名为库洛姆·髑髅的幻术师平静地看完了春琴所有的死亡幻像。 她似乎已经亲手摸遍了这女孩的身体——从外到里的全部,皮肤血rou骨骼内脏——春琴的心脏摸起来是什么样子的触感?库洛姆折断了她的一根肋骨,弯弯的肋骨,断裂的部分不小心割破了库洛姆的手指。幻术师在内心哭泣,面上却不流露出分毫的异色,她燃起深蓝色的火焰,如雾一般飘渺无形地覆盖在春琴的这残破可怜的身躯之上,将其完整地吞没其中。 春琴会生气的吧? 库洛姆望着湛蓝的天色如此想到。如果她知道她究竟都做了写什么……库洛姆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过自己残忍的一面。纵然两人的坦诚相见已经彼此知晓了谁的漠然或冷淡——她们是相似之人,但也仅仅是部分。宛如新月那尖锐的两端,充当钩子般把人吊挂其上,而当春琴闭眼忍受痛苦之时,库洛姆用那仅存的一只眼注视她的痛苦之色、且面带微笑。 倘若春琴问起她手指伤口的来源,她要如何作答?是否该坦诚地道出真相:是你断裂的肋骨将我的手指划破的——你肋骨的断裂是我一手造就的、是我将其拆下的,我仔细地描摹过它的形状,所以这血是我罪有应得的——这是我应当付出的代价。 亦或者撒谎,编出一个谁都不信的理由还是直言:我既不想说也不想同你撒谎,所以请别再探寻? 当库洛姆回到家时,春琴书桌上的那本圣经已经消失了。这些天里那书一直被摆在桌面上,直到今天才终于消失——春琴去了教堂。库洛姆意识到这一点,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象着春琴去教堂还书时的场景。库洛姆近日在学习意大利语,彭格列的总部在意大利,她早晚都是要去的,自然也要了解那边的文化——例如那边所盛行的天主教。意大利的首都罗马城墙内还有着一个国家,即为梵蒂冈城国——全世界天主教的中心。 她又想起那座教堂里的修女,其实是位明显的意大利人,但用了幻术做伪装。这是彭格列的一名情报员。 她的思绪一路神游着,此刻想起春琴,脑海中浮现出千百碎片,她的无数种死相与往常见到她时那种镇静自若的神态,以及被亲吻后因充血而泛红的脸颊,全部糅杂在一起难以辨别。 春琴、春琴。 库洛姆拎着一件短袖,思考着这到底是谁的衣服。然而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问题。因为熟悉的响动从门口传来了。 今天回来得好早。春琴边说边把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侧过身关上门道,库洛姆今天的训练完成了吗?……唔。 话语才刚刚落音,就被某位凤梨头小姐扑过来压到门上——庆幸她刚才关上了门,不至于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 春琴,又在分神。 女孩呢喃着,委屈像撒娇似的嗓音落在耳旁,连同灼热的呼吸也一并喷散在耳根处。春琴一瞬间开始发抖,隔着一层单薄布料的脊背紧贴在门上,凉意使她战栗。库洛姆柔软的双臂环住她的腰间,她们之间如此紧贴着、如此亲密无间。 库洛姆…… 春琴有些无奈地轻喃着她的姓名。她抬起手臂,轻轻放在她脸旁的位置,库洛姆的脸颊迅速地浮起了两片红晕。她一向是容易脸红的体质,晶紫色的眼瞳微阖,库洛姆温顺地低下头,蹭起春琴的手指。 然而仅是这样程度的接触根本无法令幻术师平复下这几日训练后躁动不安的心——她注视着春琴的面庞,仅是如此地程度,眼前就已经浮现出了上千万种她死去的模样。 春琴、春琴。 库洛姆将面庞埋入她的肩颈,亲密而柔软的接触使她缓慢地放松下来,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与往日不同的脆弱之意。春琴怜爱地回抱住她,抚摸着她的脊背按在自己的怀中,一双总显冷漠的眼此刻却犹如流动的月光池水。 库洛姆……怎么啦? 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女孩,从脆弱的后颈开始直到尾椎骨,库洛姆的身体本就因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削,加上高强度的训练更是令人心疼无比。她的手指能够抚摸那隔着一层薄薄皮rou下的骨骼,从每一节脊骨开始下落,最终完整地圈住库洛姆的腰肢。 如果我杀死了春琴,该怎么办呢? 库洛姆的声音如此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春琴的动作缓慢下来,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该怎么办呢?如果库洛姆杀死了她、她被库洛姆杀死——能怎么办呢?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价值。 那样我就死在库洛姆手里了。 春琴如此回答道。 因为我是普通人,和库洛姆不一样……如果库洛姆杀死我,我就死在你手里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库洛姆反驳她说,如果我杀死春琴,我就有了春琴的尸体。 唔……好吧。春琴没有什么争辩的想法,当然,这理所应当。她道,如果库洛姆杀死我,我不会拒绝……也不会反抗…… 可,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库洛姆的眼泪润湿她的衣领,可是如果春琴、要杀死我的话,我就会杀死春琴的。 在这瞬间,库洛姆第一次感到想要忏悔的情绪。人都需要忏悔,为自己的罪恶、邪恶,欲望。法国的让-雅克·卢梭写过《忏悔录》,俄国的列夫·托尔斯泰写过《忏悔录》,古罗马的奥古斯丁也写过《忏悔录》。……好像以这名字作为书名的东西实在太多。大家都需要忏悔,每个人都有着罪过,库洛姆此刻也应当像杀死无数个春琴那样残忍冷酷地剖开自己的内心,细数这无数的罪恶并进行深刻的忏悔。她是黑手党,她是幻术师。她欺诈,冷酷而无情,即使面对自己的爱人也能毫不留情地挥舞掌心的三叉戟刺穿她的身体。 可是—— 天哪,可她的爱人却说自己不会拒绝她所给予的死亡。 春琴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这张可爱的脸此刻已经被泪水浸润,库洛姆眉头蹩起,还有眼泪在顺着她的双颊往下滑落。春琴轻柔地舔去她眼角的泪水,咸涩的泪珠在舌面上被碾碎。 春琴只是吃着她的眼泪,既不说不要哭,也不做其他的言语安慰。 ——而且谁说,我就不会杀死库洛姆呢? 春琴微笑起来。 她把库洛姆一缕湿润的发丝别到耳后,两个人的眼睛实在贴得太近,好像凸起的眼球都能够彼此触碰到。 如果我有一天,杀死库洛姆的话,那就太糟糕了……库洛姆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她也会死在髑髅相关之所吗?和基督救主有着等同的待遇一样死去,实在使人诚惶诚恐。春琴如此漫不经心地想。她对此事并无太多的感想,说什么未来之事……实在是太遥远了。 女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因为我很残忍…… 库洛姆的眼泪不再流淌,环在她身上的手臂却更用力了。 就算杀死了春琴,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我会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杀掉春琴、这绝非是因为别人的误导,而是我的主观——我杀死你。我并非那无知的罪人,而是穷凶极恶之人,死掉会下地狱、受尽酷刑……即便如此也决不会后悔分毫。 春琴仍与她紧贴着,一双眼里有许些疑惑之意,但一如既往,她从没兴趣询问这些事情。呼吸——春琴吸入一口空气,缓慢地吐出。有些话她不愿说出口,但此刻似乎就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我会去找你的。春琴说。 她的眼里开始浮现挣扎与痛苦,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们会一起下地狱的。] 灵魂已然献祭。即刻起,春琴支付了自己的死亡。她颤抖着呼吸,身体仿佛力道尽失。库洛姆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身上,此刻却像蟒蛇般几乎要把她绞紧杀死。 只有死亡自身才能拯救死亡。 爱即死亡。 她颤抖的手像在空中打着电报,与那教堂里伪装成意大利修女的情报员动作重叠。此后她如何活过并不要紧,她的生命里曾有过什么,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春琴会死,她何时何地会死,在春琴死后她将去往地狱,不论她生前的行德是否足以上天堂,她会向下堕落,这毋庸置疑。 爱会使人不幸,使人自甘受尽一切折磨与苦难。 爱会令人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