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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还了解沐青霜。沐青霜抬起手背压住突然酸烫的双眼,深深吐纳着胸腔内骤然淤积的郁气。银镯上的雪青色缠丝冷艳张扬地衬着她的蜜色肌肤,芙蓉石福气小葫芦与银丝流苏无助轻晃。哪有这么容易就放下?哪里就真的一点怨尤也无?可她是循化沐家大小姐,自小被视作沐家二十万明部府兵的下任少帅栽培,虽平日胡闹些,也知道在大事上不能胡搅蛮缠。所有道理全是明明白白的,她都懂;心里的难过也是真真切切的,她只能受着。“红姐,我能怎么办呢?撒泼打滚嗷嗷哭一通,然后提刀剁了他的腿不让走?”她揉去眼底残泪,无奈一笑,“虽然我很想。”行伍之人今日不知明日事,她不愿让贺征带着愧疚与不安奔赴前线,只能用平和的姿态将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化于无形。天还没塌,她扛得过去的,一定扛得过去的。****酉时,众人一道步出沐家的牌坊。贺征去往衙门指定的集合地点,沐青演则带着大家前往循化城西郊。“小头头,你怎么把阿黄也领来了?”向筠好笑地揉了揉沐青霓的脑袋。沐青霓嘻嘻笑着晃了晃脑袋:“阿黄也要见见世面的。”她身旁站着一只足有她肩膀高的大黄狗,一身灿灿金黄的毛油光水滑,简直威风又俊朗。是了,一只狗子,居然给人以“俊朗”的观感,真是荒唐。站在沐青霜身后的令子都小声笑道:“循化沐家真是了不得。”“犬杰地灵,犬杰地灵。”齐嗣源拊掌笑望着那只被沐青霓攥着头顶毛发的大黄犬,发自肺腑地赞叹。阿黄循声扭头看向这两个陌生少年,并未像寻常同类那样发出吠叫或低咆,只是警惕地弓身,以状似打量、评估的冷淡眼神与这两人对峙片刻。沐青霓见状,圆乎乎的小爪子拍了拍它的头:“阿黄,是客人。”阿黄安静地又看了他俩一会儿,冷漠地撇开了头,渐渐恢复慵懒从容的姿态,举步跟着沐青霓往前走。“这大兄弟了不得啊……”齐嗣源啧啧称奇,边走便用手肘拐了拐令子都,“你觉不觉得,他方才的神情很眼熟?”令子都憋着笑点点头,假作不经意地抬手挠脸,挡在自己唇畔,小声道:“跟阿征一模一样。”走在前头的沐青霜回头横了他俩一眼,两人齐齐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各自将脸扭向两旁。****循化火舞是祈福、祭祀的盛会,惯例是官民同乐,没有太多拘束。今夜主角儿是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们,祷祝祈福后,循化城守与沐青演分别作了庄严豪迈的勉励之词。贺征一身戎装列队在祈福台下的阵列中,明明装束与旁人别无二致,远远站在后头旁观者中的沐青霜却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笔挺如参天白杨的身影,是她少女心事里深刻隽永的梦,即便隔着人很人海,她也不会错辨。随着祈福台上慷慨激昂的陈词模模糊糊传到她耳中,她的心跳渐渐开始紊乱。她打小就是个奇怪的姑娘,对待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后知后觉。就譬如当年她的母亲病逝,她到母亲头七那日才隐隐有些难过,之后的两年偶尔恍惚落泪,到第三年,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可抑制地发狂痛哭,疯得将家人都吓坏了。如今她已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根子上的许多事似仍没多大改变。明明早就知道贺征即将离开,也千百遍地说服了自己,他没有错,她该无怨无尤,平静地送他心无挂碍地离开。这十日来她都做得很好,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深信——她豁达通透地放下了对贺征的执念。可直到这一刻,她才逐渐清晰地体味到某种刻骨淋漓的痛意,终于有些回过神,想起这是多么残忍的割舍与诀别。她终于想起,此去别后,她与这个少年将不知何日才会重逢。甚至……若天不遂人愿,或许此生都不会再重逢。战场上的刀光箭雨从不认人,不会因为那是贺征就避着他走。若然不幸,她可能连替他收尸的机会都不会有!沐青霜抬起头不想让眼泪落下,最终发现这是徒劳。于是她狼狈转身,拨开人群,悄然走向还空无一人的篝火堆之后。****沐青霜独自躲在火堆后的树影下,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抱住屈起的双膝,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缓解着心中乍起的绞割般遽痛。好半晌后,她终于有些缓过气来,握拳揉去眼底的雾气,怔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呼噜呼噜毛,气不着。”她小声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这是贺征自己选的路,他没有错。道理她都懂,她不怨。不怨的。“沐青霜,你怎么了?”沐青霜猛地抬头,见鬼似地瞪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令子都。令子都见她似是被自己惊到,歉意地笑笑,随意在她旁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弯腰看着她。“跟个兔子似地,转头就跑没影了,”他平日里待人就温和,此刻的语气更是轻柔和煦如三月春风,“怎么?沐小将军也有经不住离愁别绪的时候?”被勘破心事的沐青霜有些恼羞成怒,顺手从背后的地上摸了块小石子朝他丢去:“你管得倒宽!”饶是天色已黑,令子都仍旧耳聪目明,轻易就躲开了这偷袭:“你这小姑娘真是……难过就难过,我又不笑你。”沐青霜瞪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没有落井下石的嘲笑之意,这才抿了红唇扭头看向火堆。祈福台那头的仪式已了,此刻众人陆续聚往篝火堆这头,热热闹闹劝起了壮行酒。令子都笑笑,起身去火堆另一头找人要了一坛子酒和两个空碗来。“喏,解千愁。”他将一个空碗递给她。沐青霜轻嗤一声,还是接下了他递来的碗:“谢了。”两人在树影下席地对座,隔着火堆,远离的人群,对饮那坛子酒,有来有往地聊些闲话,渐渐冲淡了沐青霜心头那股骤起的痛与怨。“从前你总来我们班找阿征,大伙儿都说你倾慕他,”令子都以手背抹去唇边酒渍,笑道,“你俩也是毛病兮兮的,就说一句‘他是你二哥’,会死是怎么的?”沐青霜剜他一眼,伸直了腿以脚尖踹了他两下:“闭上你的鸟嘴!这什么场合?开口闭口没个吉利话!”令子都惊觉失言,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由得她踹:“是是是,我嘴瓢了。”不管怎么说,令子都刻意的打岔使沐青霜心中缓和不少。于是她抱起身旁的酒坛子塞到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