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糖蛋糕
翻糖蛋糕
庄青楠十九岁的生日,在海边的露天餐厅度过。 傍晚,她吹着潮湿的海风,闻着不远处传来的烧烤味道,看着林昭手捧蛋糕走到面前,迎着林鸿文、郑佩英夫妇的注视,闭目许下心愿,紧接着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 她希望自己的脚步再快些。 希望早日赚到足够的钱,解决人生的大部分烦恼。 “你许的什么愿望?”林昭忘性大,早就从上次肌肤相亲的尴尬中缓过神,坐到庄青楠身边,利索地切蛋糕、分盘子。 不等她回答,他就做了个“嘘”的手势,说:“别告诉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庄青楠笑着点了点头,借着温馨的气氛,开口说:“叔叔,阿姨,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你说。”林鸿文和郑佩英异口同声道。 “等上了大学,我想多锻炼锻炼自己,学着独立。”庄青楠斟酌着措辞,在不让他们察觉异常的前提下,竭力争取更多的自主权,“所以,入学报到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去?” “那怎么行?”林昭第一个不同意,“行李多重呀,你一个人怎么拿得动?再说,我还打算借这个机会去清华参观参观呢!” 郑佩英也说:“我虽然没上过大学,也看过新闻,哪个大一新生没爸妈跟着?你想独立,我们支持你,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顿了顿,想着今天是庄青楠的生日,退让一步:“青楠,你要是担心耽误了家里的事,就让阿昭陪着。他再怎么不成器,给你跑个腿、搬搬行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这样好不好?” 庄青楠连忙道:“听说学校都会在火车站附近安排迎新车辆,也有很多志愿者帮忙,你们不需要担心行李的问题。” 她看向林昭,声音虽然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常见的坚持:“再说,阿昭到时候也要开学了,高三不比高二,不能随随便便请假,要是影响了他的学习,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林昭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庄青楠该不会觉得他上不了台面,不想让同学看见他吧? 郑佩英又劝了几句,见庄青楠不肯松口,对林昭说:“阿昭的意思呢?你说句话呀!” 她有点儿着急,嫌林昭不够主动,不知道争取。 没成想,林昭闷头吃完一大块翻糖蛋糕,没精打采地说:“青楠想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咱们别给她添乱。” 庄青楠悄悄松了口气。 事情已成定局,她重新露出笑模样,觉得海洋主题的蛋糕实在精致,白色贝壳的造型做得格外逼真,一颗颗滚圆的糖珠很像真正的珍珠,一时舍不得吃。 “不好吃。”林昭觉得自己被坑,小声跟她吐槽,“比奶油蛋糕贵一倍,又硬又腻,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他说完这句评价,感觉像在骂自己,脸上变得讪讪的,心情更加低落。 “好看也是优点啊。”庄青楠不太认同林昭的观点,“阿昭,谢谢你,我很喜欢。” “真的吗?”林昭眼睛一亮,从她的态度里找回几分勇气,直言发问,“青楠,我打算考个北京的大专,和你留在同一个城市,你觉得行不行?” 庄青楠沉默片刻,在郑佩英和林鸿文充满期待的注视下,望着林昭竖得尖尖的耳朵,模棱两可地回:“都可以啊,你想报哪所大学,就报哪所大学。” 林昭把这当成积极的回应,瞬间打满鸡血,拍拍胸脯道:“好!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旅行结束,庄青楠顺利拿到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抓紧时间给林昭补了一个多月的课,眼看报到日期将至,开始收拾行李。 庄青楠把记满账目的日记本放进行李箱夹层,整理着郑佩英这两年给她添置的衣服,发现一个箱子根本装不下。 “先带秋冬穿的,过年不是还要回来嘛?”郑佩英把新做的被褥抱进来,翻了翻衣柜,还觉得不够,“得再添两件大衣,还有毛衣、羽绒服,都该换新的。” 见庄青楠不大赞同,她苦口婆心地劝道:“青楠,北京不比咱们这儿,那边有钱人多,穿得不好,容易被人看不起。大学也不像高中,跟个小社会没什么两样,该打扮得打扮,对了,我再给你买套化妆品,抽空教你化妆。” 庄青楠性子再清冷,也被郑佩英的无微不至感动,鼻子一酸,走上前抱住她。 “阿姨,您和叔叔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也忘不掉。”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带出哭腔,“等我以后有能力,一定竭尽所能报答您。” 郑佩英慈爱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开玩笑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不觉得生分吗?咱们一家人还说两家话?” 庄青楠心里有愧,没敢接话茬,擦擦眼泪,用别的话题岔了过去。 临行这天,林昭依依不舍地把庄青楠送到火车站,抓着行李箱不肯撒手,问:“你保证会给我打电话吗?” “我保证。”庄青楠的耳朵快被他唠叨得生出茧子,好脾气地伸手和他拉钩,“给你留的那些卷子,你也要按时完成,有不会的就拍照发给我,我抽空给你讲。” “你十一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还没分离,林昭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日子,“那下次见面就是过年,还有五个多月,总共是一百三十……不对,一百四十二天……” 庄青楠把行李箱接过去,笑着赶他走:“阿昭,别算了,早点回家吧,记得帮我寄快递。” 郑佩英收拾的行李太多,她实在拿不了,就把没那么急用的留下,嘱咐林昭稍后快递过去。 庄青楠通过安检门,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昭仍然站在原地。 她乘坐电梯到了二楼,越过透明的玻璃往下看,他还是没走。 高高大大的少年像只呆头鹅一样高高昂着脖子,杵在进站口,时不时揉揉眼睛,也不知道是进了沙子,还是在掉眼泪。 她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抬头望向远处。 日落月升,层层叠叠的山峦被夜晚染成深浅不一的墨色。 山的深处,藏着给了她许多痛苦,也给了她许多慰藉的铜山镇。 她对这个地方怀有无比复杂的感情,憎恶又留恋,避之唯恐不及,又终身携带烙印。 无论如何,她用尽所有力气,终于离开这里。 她大概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