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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中文发音很标准自然,一听就是在国内待过很多年的中国通。孟成蹊没有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回敬他:“机器坏了再买新的就是了,都有钱开工厂了,也不缺那点经费。” “事实上,你也明白,现在经营实业的利润很低,钱不好赚,我们也需要更谨慎地花钱。”沟口搓着手道,脸上是让人厌恶的假笑。 孟成蹊对他的哭穷无动于衷,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孟君,你这个工厂我出十八万,你看怎么样?”沟口巡视完毕,最终开出了他的价码。 孟成蹊眨巴几下眼睛,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我一时半刻做不了主,等回去询问询问我父亲,稍后再给您答复。” 平心而论,孟成蹊不打算把厂子卖给日本人,尤其不想卖给这个臭名昭著的日本jian商。沟口在短时间内收购了上海多家纺织厂,还挤垮了不少老字号的商家,摆明了是要大鱼吃小鱼,好对国内的纺织业进行垄断。孟成蹊不是什么爱国分子或民族主义者,但也不想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他三两句话打发了沟口,也不打算回去跟孟重迁商量,想着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拒绝掉他,反正这个厂子要卖,也不急于这一刻。 看回家的时间还早,孟成蹊悄悄出了工厂,见了等在汽车外的阿明,小声说:“你跟我去个地方。” “好的,少爷要去哪?”阿明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迷茫问道。 “闸北姚翠兰家。” 阿明大惊失色,忙问:“啊?去那里做什么?” 孟成蹊搡了他一把,坐进车内恶狠狠道:“你晓得个屁,开你的车,另外回了家不要多嘴说这事,不然看我收拾你。” “小的不敢。”阿明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启动汽车。 杀害孟怀章的罪犯何敏已畏罪自杀,巡捕房那边觉得没有查下去的必要,图省事地草草结案,只是把带头闹事的几个工人拘留了。但孟成蹊心里却是有诸多疑点,何敏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子,一没钱二没势,从哪弄来的枪?以他一枪即中的准头,肯定不是胡乱开枪,又是谁教他学的枪? 不清不楚的地方太多了,警方那边估计是怕牵扯出太多不必要的麻烦,才会把所有罪责往何敏身上带。孟成蹊总觉得这事件的背后,似乎有蹊跷。 到了地方,他留下阿明守在汽车旁,独自来到姚翠兰家门口,抬手扣响摇摇欲坠的木门。他拍了能有几十下,一直没人来应门,觉得隐隐有些不好的预兆。 他往边上看了看,见有个十二三岁小丫头,正弓着身子烧煤球炉子,她拿把破蒲扇扇风,熏人的黑烟顿时充满了整个弄堂,呛得孟成蹊直咳嗽。 孟成蹊捂嘴狂咳了几声,泪涟涟地朝小姑娘招了招手,说:“哎,小朋友,你可知道这家的瞎眼婆婆去了什么地方?” “瞎眼婆婆?你说的是何敏奶奶吧?”小姑娘直起身问道。 孟成蹊点头:“对对,她人呢?” “搬走啦,何敏出了事以后就搬走了。”小姑娘回答得颇为轻快。 孟成蹊狐疑道:“搬走?她眼睛看不见,又那么大年纪,谁来给她搬的家?”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那天晚上天都黑了,我从窗户那边看到好几个叔叔进了何敏家,在搬东西,后来第二天发现何奶奶搬走了。” 孟成蹊一听,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杀害他大哥的凶手,想必正是在背后cao纵何敏的人。何敏的奶奶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被迫搬了家,那些人是把她藏了起来,还是杀人灭口了,都不好说。 他若有所思地走向自家汽车,心想:那瞎眼老婆子如果还活着,总能找得出来,看来这事得找涂延帮忙了。 第33章 棉纱厂最终卖了出去,卖给一个欧洲来的犹太人,成交价十三万,比孟成蹊的预期低了些。孟重迁对这个卖价倒是没有置喙,他爱了一辈子钱,等真正缺失掉珍贵的东西,才发现财富的作用何其有限,既买不来他大儿子的命,又换不来他的健康。所以他心如死灰地躺在家中养病,任孟成蹊跌跌撞撞捣腾家业,有点甘心退位做太上皇的意思了。 转眼到了九月,又发生了一件令孟成蹊焦头烂额的事情,有人匿名举报孟记洋行贩卖过期的王子牌午餐rou,工商局没等孟家回应,直接把孟记位于华界的四家商铺查封了。 消息在坊间流传、发酵、再加工,传到后来就变成孟记卖的假货吃死了人,各种小道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导致孟家商誉大跌,所有洋行的生意萎缩了近一半。 孟成蹊哪里经手过这样的烂摊子,顿时急得六神无主。他知道眼下情况是火烧眉毛,想不出法子,又不欲惊动养病的父亲,只好在孟公馆内部神经质地绕圈乱走,绕得仆人们一阵眼花。就在他把地毯磨破之前,阿明来报,说老爷唤了他去卧室说话。 推开门,孟成蹊轻手轻脚走进房间,见父亲仰面靠在层层叠叠的枕头上,面皮肿胀,下巴上松弛的皮rou和脖子连在一起,皱皱巴巴像蛇蜕下的皮,竟是老态毕露。 他觉得眼睛发涩,强忍住哭腔问道:“爸爸,您找我?” 孟重迁对这个好逸恶劳的小儿子,本是无条件放纵宠爱的,现在见他为了家里事务搞得成日愁眉苦脸,心中是又怜又爱。他从被子里慢腾腾伸出手,示意孟成蹊把手给他。 “傻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住我?”孟重迁大口喘着气,浑浊的眼睛牢牢盯住他道。 孟成蹊握紧父亲的手,感觉到他掌心温热,但手上的皮rou松弛,心里又是一抖,但面上故作轻松道:“哎呀,什么都瞒不住您这只老狐狸,我呢脑袋空空,关键时刻不顶用,还望您老人家给指点指点门道。” “我就问你,我们家到底卖没卖逾期货?” 孟成蹊愤愤道:“当然没有,我都去盘查过了,午餐rou本就是畅销品,我们卖的这个牌子最受欢迎,常常刚到货便脱销,哪里有机会囤到过期?” 孟重迁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高深莫测,他蹙着眉自言自语:“是同行恶意竞争,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构陷?” “我看就是有刁民吃饱了滋事,他们不说洋人拿死猪rou做罐头给他们吃,好端端来搞臭我们的招牌,那群崇洋媚外的东西。”孟成蹊咬牙切齿道。 “胡说八道,顾客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岂是你来随意编排的?”孟重迁横了他一眼,对他的话语不以为然,“没凭没据的事情,以后少说。” 孟重迁毕竟驰骋商场数十年,略作思考后,他有了粗略的计算:“你去找工商局长林友良说情,先把铺子放出来,到时候再登报做个澄清,既然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便没有什么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