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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出了客栈便上了将军专派星槎,一路不歇,直奔冲虚府邸而去。

    冲虚是个好铺张的,洞天里主宅旁东侧留了近十亩地种果树,所幸宅门不朝着东头开,否则见将军一面还要走上个几里路,这将军府怕是要门可罗雀、部下们只盼君王不早朝了。

    彦卿跟在景元身后进正门。符玄退位后,彦卿尚不曾觐见现任罗浮将军,更没料到冲虚又将她辟出的洞天搞得这般天翻地覆的——符玄是个务实的人,在位时将不少卜算仪器与阵法搬来了将军府,整座洞天被装潢得像一个进阶版的微缩太卜司。

    彦卿忍不住探头探脑,打量十亩良田。

    冲虚的策士果然很有眼见力,见状急忙道:“待诸事尘埃落定,指挥使大人自可以于园中与将军大人把酒言欢。”

    彦卿收回目光,隐约觉得这策士话中有话,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甩了甩脑袋,跟上景元的步伐。

    景元走在彦卿前方,小声道:“我还不知道曜青家里什么样,但想来是没有院落的,否则你也不必像个小孩儿一样东张西望。”

    彦卿回答道:“有倒是有,一爿小院,荒废着没种东西罢了。”

    “和冲虚讨三五桃树回去?春天时会很漂亮。”

    “我倒觉得桂树也不错,仲秋时十里飘香,坐在树下吃螃蟹、赏月,正好桂花也能做饼。”

    “都好,你说了算。”

    策士一路跟一路听,见这二人仿佛把冲虚的府邸当自己家一般讨论,不禁嘴角抽搐。

    三人行至前厅,冲虚正坐其中,一旁的太师椅上坐着符玄,捧着一杯冰茶慢悠悠地啜饮,整个厅堂都飘着一股腻人的糖浆香气,想来这二人先前已经商讨了许久。

    景元对着符玄略一点头,又朝着冲虚行礼,彦卿站在景元左后方,同样朝那二人抬手行礼。

    冲虚是个高而瘦削的年轻人,出生在联盟最为炽热的洞天之一,那里是全仙舟蜜柑与甜瓜的产地,随着舰船航行,与所在星系太阳渐行渐远,洞天会自动调整自身的倾角,以保证长时段的日照。而冲虚便出生在那间看护瓜田的小屋里,他长大后,父母不愿让他继续这艰苦的事业,让他去军中,他便去了。

    他第一次受到拔擢,是因为辨出假意和谈的一支丰饶民残党送来的贡品暗藏玄机,他不顾小队长阻挠,单手劈开那足有半人高的巨型西瓜,其中密密麻麻涌出了无数蝇虫,原来敌人端的是腐败云骑军粮草这一招;再之后一次升迁,则是因为他率小队出奇制胜、一举歼灭了那送蛆虫的残党,血液混着尚在培育中的幼虫浆喷了他一靴子。

    ——总之,这是一个见过血与土的男人。

    他开门见山道:“景元,好久不见,我打算派你代替罗浮六御出使冥府。”

    “乐意至极,不如说,我今日赴约,正是为了此事。”景元边说边坐在符玄右手边仅有的空位上,彦卿只得坐在符玄左手边。

    景元接着道:“既然我应下,你也不必再隐瞒任何细节,这些天我和彦卿四处打听、旁敲侧击,还叮嘱在地衡司的前部下多留意,因此已多少能猜出内情,但始终如同雾里看花。”

    冲虚点头:“这是自然,只是有来有往,你是在座唯一走过一趟鬼门关的人,知道什么,全说出来吧。”

    一旁有侍卫为景元和彦卿上茶,景元接了茶水:“我虽然身堕魔阴,又往返两界,但始终是仙舟人,因此我所知一切,自然没有任何可隐瞒的。”

    这话说完,冲虚与符玄都期待地看着景元,景元却不继续了,却说:“只是,我尚且不知十王司开出的谈判条件,也不知仙舟——或曰罗浮——想取得的局面,我又该如何出使呢?”

    冲虚尴尬一笑,拍了下脑门:“和符玄前辈讨论了一上午,忙糊涂了。”他解释道,“十王司自然想收押所有魂魄与还阳者。不瞒你说,动乱刚开始那会儿,我本来也这么打算——阴间就是阴间,阳间就是阳间,二者泾渭分明,怎么能随意混合?更何况,长期在地府里头待着的魂魄,生前肯定作恶多端,要在十八层地狱里改头换面,这些家伙跑回罗浮来,难道不正是为了作乱人间?

    “但十王始终不采取任何措施,这倒霉催的接引舢舨又非得在罗浮开鬼门,没办法,只能把这些鬼魂尽量送回家去。算来这已经是……”

    符玄插嘴道:“距离第一批亡魂归故乡,已经一个月有余。”

    “是。”冲虚继续道,“让我们地衡司的同事吃了不少苦头,光是加班费、我上个月就批出一千多万。”

    “但好在多数亡魂都没有害人的意图。”符玄接过话头,“根据仙舟民间信仰所述,十八层地狱中关押的,不仅仅是阳间普遍认为的大恶之人——伤人放火的、jianyin盗杀的;还关了道德上有瑕疵之人:撒谎成性的、搬弄是非的、背弃帝弓信仰的……不一而足,甚至爱在黉学和夫子顶嘴的,因为没能尊师重道,也得下地狱。

    “而根据地衡司的鬼魂名录来看,民间信仰所述确为真,此次出逃的亡魂里,只有二成不到是生前为恶之人,而十有五六都是因生前道德有害、而被阎王押入地狱的鬼,剩下两成左右是云骑同袍……”

    景元微微挑眉。

    符玄说:“阎王老爷可不管你生前杀的是敌非友,只要有过杀生行径,通通下地狱改造。”

    景元与彦卿不禁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冲虚,冲虚已听符玄说过此事,此刻只是无奈摇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真算起来,本座为云骑献计良多,身后一样跑不掉。”符玄不顾三位男士哀叹的心情,将话题扯回来继续解释,“何况,就算鬼魂们有害人的企图,也没有实际伤人的能力。毕竟魂魄没有实体,又只能在夜间行动。虽然确有几只不安分的,总爱在长乐天的牌馆外头故意冻伤牌友,好在地衡司早有准备,在公廨备置了百万勒克斯的强光灯,这灯效果虽比不上十王们用的分魂手段,但也足够暂时分离三魂、让那些惹是生非的鬼消停一阵子。”

    彦卿终于忍不住问:“听这话的意思……现在将军不想送亡魂离开了?”

    冲虚皱眉道:“也不能这样说,毕竟十王司不隶属六司,又油盐不进,如果可以,我不想忤逆阎王。但另一方面,呼啦啦跑出来十万条鬼,我也得考虑活人的心情。

    “要是仙舟人都怕鬼,那倒是好说了——问题在于仙舟人太长寿,死了几百年的鬼都能找到生前的亲朋好友,除非同室cao戈之辈,这些鬼魂的家人们都是很欢迎它们回家的,现在连什么‘鬼魂亲属互助小组’都如雨后春笋……我若是一意孤行,只听阴间卿相的指令,而不听阳间布衣的心声,我这洞天门外十亩良田,第二天就该坐满了抗议的人群。”

    景元赞同道:“是,希望就像闷烧的火种,点燃它只需要一个微小的失误,一个快速的摩擦;要熄灭它,却费劲多了。”

    他越过符玄看了看彦卿。

    彦卿意识到景元想怂恿冲虚,便开口道:“在座的都是熟人,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和景元分别不足廿年,尚且……尚且……”彦卿卡壳了,双颊泛红,他说,“我和他一想到还要再次分别,便心如刀割,只恨时间残忍。想来那些百年未见的爱侣,哪怕人鬼殊途、再难同床共枕,也同样不愿再分开了。”

    “行了行了,真以为谁都像你俩一样鹣鲽情深?”符玄酸道,“地衡司可收到不少鬼魂纠缠生前伴侣的报告,执事们正焦头烂额呢,问题还是在子女不愿再次送走父母的鬼魂、幼妹幼弟不愿与百年未见的大哥大姊分开,更别说那些因战争而曾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难办呢。”

    “对,”冲虚点头,“说到底,鬼的意愿不是问题,人的意愿才是问题——除非当事活人特别要求,这鬼是不好送走的。不过嘛,我更贪心些,如果地府能只收走那些生前犯了罪的鬼,那才叫妙呢,是不是?”

    景元摇头道:“这我不能保证——说是谈判,但我们的筹码太少。”

    符玄说:“这也是冲虚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的原因,至少气势上不能输嘛。”

    “说到这个,”景元说,“我早想问,你在虚陵教书育人十载,多少该比我们了解十王司。”

    “说不上了解,但有一点倒是虚陵街头巷尾的共识:十王司老早就有人手不足的问题。”符玄道,“听说第三次丰饶战争前还尚且勉强运转得过来,后来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压力太大,离职了一批冥差,许多舢舨就此荒废——”

    “——等等,之前就一直在说‘舢舨’,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彦卿举手发问。

    景元看了看符玄,符玄示意他说,景元便道:“彦卿,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我离开家后的经历?我在码头搭了一艘船后,就这么走到冥府第一殿的。——我想,那艘船便是负责接引的舢舨。”

    符玄点头:“正是如此。在虚陵,生者虽不能直接接触冥界,却常常见到这些无人驾驶的舢舨从虚陵各码头出发,如果说虚陵仙舟是母舰,那么这些舢舨便是迅捷的子舰,负责接引于其他仙舟或域外逝去的魂魄返回冥府。说来,我这次赶不及回罗浮,也是托相熟的判官、搭了一回舢舨的便船。”

    “那么冥府还是在虚陵某处咯?”彦卿又问。

    “也不能这么说。”符玄摇头,“虽然同样下辖十王司,幽囚狱是在虚陵,可冥府却不在虚陵,因为冥府已经不属于活人的空间了;这些舢舨也和押送活人重犯的星槎不同,虚陵人常见它们于虚陵码头出发,却不曾见过它们返回虚陵。”

    彦卿听得有些悚然,他还想提问,冲虚和符玄却要景元分享第一殿内情况,彦卿只得闷闷住嘴,心想回家问景元便是。

    景元便将这讲述了好几遍的经历复述给在场的两位新听众,当他说到李指挥以命换命时,在场人士无不唏嘘。而再之后的流浪经历、怎么与彦卿重逢,景元便一句话带过了。

    符玄惊讶道:“阎王三角恋?!此话当真?”

    冲虚更是激动:“我cao,这帮家伙净想着坑老子!祂们当初可不是这样解释玩忽职守的原因的!”

    “怎么说?”彦卿问。

    “说地府设备年久失修,通往各地狱的浮梯和鬼门全坏了,所以第一殿阎王被关在地狱里上不来,而鬼能穿墙,所以全逃出去了。”冲虚说。

    符玄难得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我就说这解释根本说不通!阳间的墙关不住鬼是自然,地府里难道还能关不住鬼?”

    景元却笑起来,双手隔空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又有点安抚之意在其中:“阎王玩忽职守,又妄图欺上瞒下——谈判筹码这不就有了?问题只在于……我们没证据。”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听老李说的。” 景元无奈道,“而这又是老李在殿里躺了一周,道听途说来的。”

    “这……”符玄沉吟片刻,“若此事为真,十王自然理亏,哪怕没有任何证据,本座自可以天花乱坠,攻破祂们的心理防线。但若此事只是捕风捉影,咱们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鬼门,都是个问题。”

    “确实,诽谤鬼王私生活,也是搬弄是非之一种,魔阴后不知要下哪层地狱。”景元道,语调平常,仿佛在讲一个冷笑话,惹得符玄不禁扭头怒目而视。

    就在符玄要发作时,彦卿忽然道:“不,我们有证据——你们最近没去不夜侯门口听说书?”

    “哪有这个闲工夫?!”

    “哪有这个闲工夫?!”

    符玄与冲虚异口同声道。

    景元想起彦卿所指何事:“西衍在冥府里目睹了不少阎王爱恨情仇,他回家后,他女儿听他说了这些,全给编进评书里去了,算她那摊子每日有一千人歇脚听话本,一个多月过去,全仙舟现在也算有几万知情人了。”

    “你的意思是……让仙舟人作证?”符玄反应很快。

    “就找西衍如何?反正他本就是从冥府里逃出来的。”景元说,“当然,若他不乐意,咱们还能全罗浮征询目击证鬼,我估计同他一起出逃的鬼魂里,还有不少也对冥府内部的混乱管理有所耳闻。

    “何况,就算最终没有鬼愿意回去,也可以让地衡司一一录好了证词、把录音带去地府里去放给阎王们听嘛。再退一步说,我姑且也算是亲历者兼……冥府混乱管理受害者,总能参上一本的。”

    冲虚长出一口气,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甚好甚好,有你这话,我终于能安心了。西衍这事我会差人去办,你和符前辈专心计划谈判细节就成。”

    符玄赞成道:“可行。本座今日仍有要事与冲虚将军商议,景元,我明日与你再议。”

    话已至此,很明显是个赶人的意思,冲虚正要以目示意侍卫送客,景元却不离席,打断了冲虚的动作:“我还有一事想问。”

    冲虚点头:“说。”

    “鬼魂是一回事,如我这般还阳者又该如何处置?”

    “死人都送不走,何况活人?”冲虚看了景元两秒,道,“我让你去谈判,意思还不明白吗?自然是要你活着回来给我一个交代。”

    符玄一言不发。

    “冲虚将军就不怕我被阎王扣下回不来了?”景元再次发问。

    “对……”冲虚叹气道,“所以符玄前辈和你一起去。”

    彦卿听到这里,差点要跳起来反对:“我同景元一起去,符玄留在这里。”

    景元却道:“不,彦卿留在人间。”

    彦卿越过符玄瞪景元,景元不予理会,继续道:“若我所料不错,舢舨并非一般的高速飞行,而是近光速飞行。”

    “没错。”符玄苦笑道,“也不知阎王爷什么癖好,非得用这种……古典的飞行手段,搭一次便船,下来后我真是字面意义的吐了三天。”

    彦卿问:“什么意思?”

    “彦卿,至此仍有一冥府谜团未解,你可还记得?”景元反问他。

    无人驾驶的星槎、消失不见的阎王、大乱的地狱、洞开的鬼门……彦卿在脑子里飞速回忆:“冥府一日、人间数年——仍没有合理的解释。”

    “古国时代人们常说,天人一日、人间一年,但仙舟进入孤航时代后,人们便逐渐理解了时间的本质。”景元说。

    “停——!”符玄出言阻止,“学宫里的必修课,您确定真要在这儿给他复习一遍?”

    “我这不是没上过学嘛,哪知道你们在学宫里都听夫子讲这些。”彦卿尴尬道。

    “我上学宫都是好几个琥珀纪之前的事了,哪记得住科目有哪些。”景元一脸无辜,“言归正传,我尽量简单点给彦卿解释下。”

    彦卿却说:“时间的本质我不明白,但说到近光速飞行……这不是相对论嘛!这我还是略知一二。”

    “看来我不在时,你自学了不少东西。”景元饶有兴趣道,“近光速飞行与时间流速有什么关系,你给大家展开讲讲?”

    “啊这……”景行长大后,彦卿不再需要一夜起来五次照顾自家夜哭郎,却仍常常睡不着,便抱着平板独自在床上看学宫公开课,弥补自己错过的基础天文、数理知识。

    刚刚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景元真要考他。

    彦卿语塞几秒,努力回忆那夫子在黑板上画的甲乙丙星槎,开口道:

    “首先我们假设光速在任何惯性系中都是恒定值,其次我们假设同一个惯性系中物理规律不变,因此当十王司的舢舨无限近光速飞行时,光相对于舢舨速度无限接近于零,同时考虑到罗浮舰船在宇宙中的航行速度远小于光速,在这个情况下,可以把罗浮看作绝对静止。因此对在罗浮的我来说,舢舨和光一样,都在以光速航行,但这样便产生了矛盾……

    “呃……从我的角度来看,舢舨的速度和光速一致,而从舢舨的角度来看,光却是静止的……为了解决这个谬论,只能让舢舨上的时间流逝变慢。”

    彦卿停顿片刻,恍然大悟道:“所以对景元来说,他离开了一日,我在仙舟上却等了快二十年!”

    “很不错。”景元毫不吝啬表扬,“很聪明。”

    冲虚和符玄被迫重温了一遍基础物理学,又被秀了一脸恩爱,不禁二脸嫌弃。

    彦卿又问:“可是,这说不通啊?近光速飞行是孤航时代的产物,自从……寿瘟祸祖降世,时间对于我们仙舟人便只有过多、而非过少的烦恼,不是么?何况曲速飞行技术问世几千年,就连平民远航也用得起这种手段,十王司何必坚持这老掉牙的技术不放呢?”

    景元道,“我想,一方面是因为十王司人手不足,却必须往返散布在宇宙各处的六艘仙舟、以及域外的战场之间,不得不超速驾驶。阎王生无涯,冥差、判官虽是长生种,却终有尽时,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无限压榨手下员工,这阎王称得上是精明透顶。

    “另一方面,故意不采用曲速飞行,导致舱内较仙舟时间流逝更慢,也算是变相减轻了工作负担——否则仙舟拢共好几千亿人口,每秒都有人死去,单只有一个阎罗负责接引所有死者,哪怕用上空间折叠技术,这冥府第一殿也该爆满了。”

    “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十王对鬼魂出逃事件迟迟没有回应。”冲虚插嘴道,“我们这儿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对地府来说,可能也就过去了几分钟而已吧,冥差们怕不是还在忙着修理鬼门。”

    彦卿忽然想起景元说他刚回罗浮时也常常吐,现在想来,也许不仅仅是脑震荡的缘故,而是和符玄一样,甫从高速航船上下到低速航行的罗浮舰船上,脑子里的平衡系统转不过来。

    他渐渐反应过来,怒道:“就是这个原因,你要丢下我再次独自去地府?景元,你还想让我在人间等你多久?”

    景元没料到彦卿会在老同事面前公然顶撞他,愣了两秒,眨了眨眼,才想起他要说什么。

    景元开口,刚说了两个字“儿子……”,却不料彦卿更生气了:“儿子儿子——景元,你还知道你有个儿子!你想让我和儿子一起等你多久?”

    彦卿很少在外人面前这样不给景元面子,景元被他骂得毫无招架之力,又是在熟人面前,更是不好意思和彦卿吵架,但还是挣扎道:“我们俩都去谈判,儿子怎么办?他才十八,根本就是个宝宝,我们俩又没亲没故的,总不能叫冲虚替我们俩养儿子。”

    冲虚正津津有味地看夫夫拌嘴,忽然被点了名,吓得坐直了身体。他正想说什么,符玄却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停停,要吵架回家关上门吵去。本来又不是只有景元要去,本座同行,自然不可能让青雀在人间等我几百年。”

    彦卿被景元戳中心事,正在卡壳,听符玄这么一说,茅塞顿开:“什么‘我们俩都去’?你先前担心的事都说清了,又有符玄出使——冲虚将军、太卜大人,我看景元和我都不用去了。”

    符玄脸色稍变,皱眉道:“阎王不可出鬼门,但没人说祂们不能去别的舢舨上去。具体cao作细节还在与判官商议,但我们将在一条航行速度与罗浮几乎无异的舢舨上进行谈判。”她扭头看景元,“你有老婆孩子,本座也有老婆……没孩子,自然早有应对之策。”

    “这主意好!”彦卿笑道,接着眼巴巴看景元,“我能去了吗?”

    冲虚却帮着景元劝说:“彦卿,你为了景元连日奔波,这些我都有所耳闻。何况,你身为罗浮剑首,长于干戈,却不长于玉帛,就不必跟去了吧。”

    彦卿有些愤愤,但和冲虚不甚熟悉,不好发作,只得继续对着景元望眼欲穿。

    符玄见他表情,眼睛一转,说:“本座倒是觉得,带上彦卿也无妨。”她说着从兜里掏卜算盘,“我先前已卜过一卦。此去虽说名为谈判,实则逼迫阎王就范,又是深入无人之境、死生边缘;卦象吉凶各半,因此,我方多一份即战力,也是多一分心安。”

    冲虚思考片刻,道:“无论景元和彦卿去不去,你终究得为我去地府,自然以你的意愿为准。”

    ——符玄想带着彦卿,冲虚倒戈符玄,一下子变为三比一的局面。

    景元只得妥协道:“此前我一直在担心时间流速的问题,让彦卿随我同行,儿子没人照料,但不让他去,又得分别十数载,实在是难办……但既然矛盾已解,彦卿自可以随我一同去地府谈判。”

    “好耶!”彦卿不禁欢呼道,此时的他,尚且不知道他做了他人生中数一数二最正确也是最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