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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还亮着。 他掀开门帘走进来,从凉爽的秋夜中踏入沉闷潮热的蒸笼。胡同里的夏天总是伴随着许多蚊虫的飞鸣,所以门厅总是挂着厚重的塑料门帘。大概是通风不好的缘故,他家总是很热,每年都要捱到十月屋里才会感知到一点秋意。 屋里很安静,电风扇没开,电视机也没开。 王菁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的电视机发呆,听到声音也没回头。 时辙把书包摘下来,走到沙发旁:“怎么还不睡?” 王菁没吭声,他往奶奶卧室关着的门看了一眼:“是不是……” “你们班谈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王菁突然开口。 时辙沉默了一下,捏在书包肩带上的手紧了紧。 王菁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发红:“你打他了是不是。” 时辙把手里的把书包放在沙发上,低着头,闷热的房间像是一台巨大的真空箱,随着秒针有节奏地走动声,缓慢却格外清晰地一点点抽走周身的空气。 他平静地回答:“是。” 王菁盯着他,嗓音沙哑,语气里裹挟着质问:“为什么。” 时辙抿着唇不说话。尽管胸口沉闷得让他恨不得在胸膛撕开一道口子放声宣泄。委屈、愤怒、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在心底翻滚,沸腾,随着咕嘟嘟的气泡一个个炸裂,又归于平静。 王菁的脸因愤怒涨得发红,她抬起的手在落在桌上的时候还是极力克制着放轻了下来,压着嗓子问:“我问你为什么!” 听着她强行压抑下来的火气,时辙突然有点想笑。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桌子上王菁还没抬起的手上,那只手背上的皮肤表层布着粗糙的细纹,肤色黯淡无光,与记忆里温柔地抚摸在他脸上那只细嫩光滑的手已经全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妈,你不累吗。”他轻轻问。 那只手细长的手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王菁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头顶生出几根白发,一头长发在后颈处拢了一个马尾,针织的沙发套摩擦出了静电,干枯毛躁的发丝炸开了花地贴在背上。王菁低垂着眸子,睫毛微微颤抖着,脸上的红也褪了下来,连同着褪出了一双苍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的唇。 她沉默了许久,喉咙发涩,声音低而轻:“这是我们欠他的……” 又来了。 时辙几乎觉得自己快要对“欠”这个字产生PTSD了。 “还要还到什么时候?”他紧紧攥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钱还了,我爸也死了,我们到底还欠他什么?” “小辙……”王菁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声音有些颤抖,“旭旭那么小mama就走了,他爸又……那个样子,他一个小孩自己过不容易,你们俩现在一个班,本就该多照顾照顾他……” “他爸再婚是我们的错吗?他被抛弃也是我们的错吗?”时辙盯着王菁的眼睛,语气冰冷而刻薄,“你不会以为你能把他缺失的那点父爱母爱还回去吧?” “时辙。”王菁张了张嘴,试图止住他的话。 时辙嗤笑了一声:“就凭一块儿破手表?还是学费,生活费?” “时辙,”王菁站起来,看着他,“别再说了。” “他只会一边理所当然地收着他“爸”给他的“父爱”,一边盼着我们早点一起死。”时辙看着她,沉下的眸子里染进了一丝不可察觉的阴戾,“你打算怎么还?要我们死吗?”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一粒细微跳动的火星在空中炸开,周身流动的空气顿时停滞住。 时辙被这不留余力的一巴掌甩得偏过了头,脸颊如同被火燎过一般guntang。 王菁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手心发红,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双秀气的眼睛里泛起潮湿。 时辙抬起手背在火辣辣的脸颊上蹭了一下,那点疼痛不但没能有丝毫缓解,反而加重了那股钻心的烧灼感。他没抬头,也没看面前人的表情,转过身,低声道了句:“妈你早点睡。” 他抬起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内心出奇地平静,身后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也没能在他心口撩拨起半分情绪,反而胸口那股沉闷随着一个巴掌消失殆尽。 越是习惯才越是麻木。 第22章 天空被渲染上一层乌蒙蒙的灰色。 楼下的呼喊与劝说已经听不真切,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 天台断掉的护栏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了少年纤细的手臂,少年却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握着男人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松懈,任由伤口处涌出温热粘稠的血液顺着小臂向下流淌。 可手心里却沾染上手臂滑下的黏腻血液,他的手无法控制地打滑,他崩溃的大声哭喊着,祈求着,死命握住那只大手向上拖拽,尖锐锋利的金属深深刺进骨rou里,随着他费力拖拽的动作在手臂上几乎是切割出一道血口。 顺着手臂流淌下来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血液沿着他的指尖一路滑下去,在男人雪白的衣袖上晕染出团明艳的花。 视线里是一片刺眼的红。 “小辙,放手吧。” 男人的声音裹在风里,那张熟悉的脸在眼前变得模糊又混浊,少年的眼里弥漫着苍茫的雾气,盛不下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沿着脸颊淌下,又迅速被楼顶的风吹得只剩下脸上化开的潮湿。 乌云蔽日,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天空中突然顷洒下来的大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发梢滑落的冰凉雨水混着温热的泪彻底模糊了眼前视线。 夏天的雨总是来势凶猛,楼下的人做鸟兽状散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别人家的事再大也比不过自己家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收的被褥。 “是爸爸窝囊,爸爸对不起你们。” 他死死抓着男人的手腕,奈何掌心里的湿粘让他的手怎么也握不紧,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一边将半个身体探到护栏外,用另一只手去够男人的胳膊。 “小辙啊,要照顾好mama。” 少年摇着头,嘴里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什么,耳朵里却嗡鸣得厉害,什么也听不见了。 男人缓缓合上了眼睛,嘴唇轻轻翕动:爸爸走了。 最后不知是他还是没能握紧的缘故,还是男人挣脱手腕的缘故,他只能看着男人的身体向下坠落。 他终于用空出的手抹了一把眼睛,他看到,男人的脸上缓缓漾起了一抹近乎解脱的笑容。 瘦长的身体呈大字砸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