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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白骨犹为生者泪,旧恨新人不可追

    广平王府起义的消息不到三天便传遍了洛阳,广平王李俶因此被褫夺封号下狱,却不见他有半点忧虑或是慌张。他坐在干燥的稻草席上小憩,脚边跑过几只老鼠,分享着他没用完的粗糙的残羹冷炙。

    “殿下。”

    “我已不是藩王,江女官,”李俶睁开眼抬起头来,“伤好了吗?”

    “托殿下的福,原本也就只是些皮rou伤罢了,”江采萍一身缟素,提着红木的食盒站在牢房门口,将两块碎银塞进狱卒的手里,换得片刻清净,“或许殿下不知道,南诏大军所到之处,已有官员夹道相迎,李公子出了好大的风头。”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夸耀一下我的弟弟?”

    “妾身总要先说点好听的,才不好让殿下拒绝得太快。”

    “姬别情活得好好的。”

    “可您会留下他吗?”

    江采萍蹲下来,将食盒里的茶点一样一样摆开,李俶素来是不喜甜的,这分明就是李倓的口味。李俶接过江采萍递来的湿毛巾擦擦手,捡起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

    “妾身知道,从文华郡主和老侯爷去世起,侯爷就下了必死的决心,他甘愿为大业背负千古骂名,是因为他那时自以为了无牵挂,”江采萍跪坐下来,“可他对您来说从来不是弃子,刑场也不该是他的归宿,是他一手建立吴钩台为您收集内外情报与凌雪楼抗衡,也是他亲自将虎符送到您面前,更是他将天策府重新摆到众人视线前头,才叫您有机会腾出更多精力和时间。若大业既成,侯爷却仍是天下人眼中惑乱君心的佞臣,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侯爷必将殒命,到那时,王爷当真睡得安稳吗。”

    “姬别情还没来求情,你为什么要替他说?”

    “广平王府于妾身有救命之恩,定海侯府于妾身有养育之情,妾身不会知恩不报。”

    李俶捡起第二颗点心:“还有呢?”

    “妾身不想看见,祁进成为第二个姬别情。”

    姬别情在灵堂里扫着香灰,他要为皇后守灵,也就连这些打扫的活计也归了他。定海侯府冷清了不少,四处挂着白布,叶未晓站在外头捧着姬别情的狐皮大氅,洛阳的雨一场比一场冷,还没到九月,竟是要预备冬衣了。

    “有事就说。”

    “祁大人来了。”

    姬别情手里的软毛刷停了下来:“他一个人?”

    “是,苏先生让人带他去您书房里等。侯爷,月泉淮前几日曾到祁进府上去过,这个时候他来见侯爷,是不是——”

    “你去书房里伺候着吧,我等等就来。”

    祁进还是第一次到定海侯府来,他认出了苏无因,本有几分紧张,苏无因的态度却与初见时截然不同,寒暄时甚至还问起祁进近来身体如何,倒像是个对小辈关怀备至的长者。他坐在姬别情的书房里,看见书案上没抄完的半本道学经书,想过去翻看,脚下却绊到了什么。

    是个铸铁的模子,恰是姬别情送他那杆长枪枪尖的样式。

    “是侯爷亲自画的,”叶未晓将热茶端进来,一眼便看见祁进对着模子出神,“照着老侯爷旧枪的样子涂涂改改,那几日饭都没顾上吃。”

    “他人呢?”

    “侯爷要将灵堂清扫干净才能来见您。”

    “哦。”

    又是一室沉默,祁进印象里的叶未晓就只是跟在姬别情身边的随从,没同他说过几句话,办事儿倒是殷勤。祁进捧着茶杯,目光又落在经书上,这不像是姬别情平日里会做的事,他挪开那本书,下面是一张没画完的画像,画上骑着白马的军服少年身形矫健,一手长枪一手马鞭,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画的是谁。

    叶未晓忍不住了:“祁大人,定海侯府如今不比过去风光,南诏的事儿您也知道,现在谁愿意和侯爷扯上关系。您是御史大人和月泉丞相面前的红人,来找侯爷就不怕……”

    “放肆,退下。”

    叶未晓只得住了嘴,姬别情斜睨他一眼,他不甘心地关门离开,书房里便独剩下姬祁二人。天色渐晚,书房还未上灯,祁进只看见姬别情一身麻布白衣,头上的玉冠都换了最简单的样式,他站在门口,逆着光叫祁进看不清他什么神情。

    “我还当是进哥儿不愿见我了。”

    “丞相大人让我来的。”

    “劝我放弃爵位?”

    “是。”

    “不应。”

    “好,我回去复命了。”

    祁进被姬别情伸手拦下,没有推拒。他书房里仍是他熟悉的安神香,金铃琉璃鞭同佩剑挂在一处,他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姬别情那把总是裹起来背在背上的轻易不肯抽出的佩剑叫“焚海”,是老侯爷平定东海倭寇之乱时先帝所赐。

    所谓国仇家恨,他原本就一直背在身上。

    “侯爷还有何赐教?”

    “你分明听见我没有认罪,为何还是对我避而不见?”

    “你知道我在。”

    “我听见他们要看你的腰牌。”

    祁进脸上终于显出点怒意来:“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你若是打心眼儿里认定是我杀了皇后,我是不是故意说给你听,又有何分别?”

    “那究竟是不是你?”

    “你认为呢。”

    祁进后退两步,然后一拳打在姬别情脸上,后者没有闪躲,脚下一步趔趄,还没站稳又被拽着衣领按在墙上——姬别情这才发现祁进好像长高了一些,稍稍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眼睛。他后背撞得生疼,来不及呼痛,另一边脸又挨了一拳。

    “进哥儿,”姬别情咬着牙,“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祁进嗤笑一声,“是没想好怎么继续骗我,要我给侯爷编新故事的时间?”

    “我何时骗你了?”

    “你在城外被山贼围攻时,究竟有没有自保之力?”

    “那是你自己要上来救我。”

    “你三番五次来天策府找我,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拉拢李统领?”

    “都是。”

    祁进几乎要把姬别情的衣领抠出个洞来:“你在皇帝面前同我义结金兰,是不是为了警告丞相和御史,要我站在你这一边?”

    “是,也不是。”

    “是不是你杀了皇后?”

    “是。”

    “侯爷当真坦然,祁某最后一个问题,”祁进顿了顿,眼角已经泛红,“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真心,还是我不过是你报仇的工具?”

    姬别情微怔,他想伸手抱一下祁进,手停在空中半晌又放下,停在祁进嘴边,蹭了蹭他的唇,面上仍是他这些年来为人熟知的玩世不恭的笑。

    “早就说你心思活络,还不及我捅破,你倒先看透了,”姬别情稍稍抬起祁进的脸,“你今日不打招呼就闯进侯府,还真以为你是定海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姬别情被一拳打倒在地,耳边一阵嗡嗡响,嘴角渗出血来,抬头时祁进已经离去,门没有关,恰有冷雨被秋风送进来,微微浸湿书房的地面。他擦掉嘴边的血,扶着茶几站起身整理衣衫,看见叶未晓急匆匆地追出去,不多时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

    “往城东去了?”

    “是出城的方向,直通北邙山,”叶未晓连忙叫人去打冷水,“侯爷,何必要这样气祁大人,李承恩保他都没有您保他来得上心,监视他的凌雪楼刺客也是您处理的,就是您当真不打算把真相告诉他,至少也别让人忘了您的好啊。”

    “我好什么,我一点都不好。”

    姬别情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擦了擦脸,祁进下手还是留了几分力,不然他少说也要被打掉几颗牙齿。让祁进回天策府一事,他与李承恩的想法不谋而合,才叫徐长海去推了一把。天策府的职责是护卫京师及周边安宁,没有皇帝命令不会出手,南诏大军推进再快,天策府也不会这么快领命出征,至少足够李承恩想清楚立场了。而他是罪人,是世人眼中的乱臣贼子,又怎么能让祁进留在洛阳城,辱了他一身清白。

    叶未晓还想说什么,被姬别情制止,将人赶了出去,他坐到书案前挪开经书提笔蘸墨,准备将那副画认真画完。

    若命该如此,这便是他后半生唯一的念想了。

    “统领,陛下急诏要您和军师入宫。”

    “军报呢?”

    “在这儿,李倓的军队快推进到成都了,行军之顺利令人咋舌,”曹雪阳叹道,“他手里握着虎符,以此一路招兵买马,越发有人相信他是得了先帝生前密旨来拯救天下的。陛下这几年课税冗杂沉重,百姓多有不满,如今有人起义,谁还管那虎符是真是假。”

    李承恩面色凝重地将军报看完,收在桌边一角:“祁进怎么样了?”

    “除了练武没说过一句话,长海说……他今天刚刚磨坏第三杆枪。”

    “让他发泄发泄也好,”李承恩苦笑道,“换做是十年前的我,也不会比他强。我和军师先入宫,如有变数,你和杨宁全权负责。”

    “是。”

    洛阳冷雨未歇,北邙山外遍地泥泞,曹雪阳举着伞站在秦王殿前望远处渐渐消失的两个背影,低头擦了擦铁甲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