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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跌落泥水昏迷过去,琴遗音就以那个小女孩作为新基,将暮残声带入第二层梦境。在这一段梦里,没有战火与魔祸的侵扰,平静安逸的凡人烟火安抚了暮残声因为第一层梦境而疼痛难安的精神,让他卸去战甲露出柔软,随着策马扬鞭,第三层梦境由此展开。 暮残声活了五百年,却少有安宁闲散的时候,玄罗五境皆已踏足,从无缓下脚步慢慢品味的机会。于是,琴遗音让他看尽天下至美风光,品尝人间珍馐五味,共度春夏秋冬,赏遍风花雪月,一寸接一寸地软化他坚硬骨骼,让他从英雄冢一步步走入温柔乡。 万鸦谷是第四层梦,它是他们此生缘分的起点,牵动暮残声心里最深的记忆,琴遗音让他看到了疮痍过后破土而出的生机,使他相信无论世界遭受过怎样的摧毁,岁月终将还以辉煌。 四层梦境真假交织,由记忆与憧憬共同编造,环环相扣,层层重叠,只为了关上暮残声全部心门,彻底将他封死在此,永远沉溺在这番地久天长里。 可他偏偏醒了。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入梦。 琴遗音没有说错任何一句话或露出任何纰漏,那样的谎言与梦境本该让暮残声永远不得清醒,他只是百密一疏。 残骨是姬轻澜临死之前的最后叮嘱,哪怕有关他的许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这句话还被暮残声一直铭记,无论曾经对姬轻澜有过多少猜忌,暮残声始终没有质疑过他对自己的善意。 因此,在拿到它之后,暮残声的确按照琴遗音预想那般查探残留骨上的力量,所得结果便为心魔接下来的话佐证,让他相信这块残骨来自所谓的未来,而琴遗音在朱雀门里见到了道衍。 残骨是琴遗音布设陷阱里的一环,可他看重它的意义却忽略了它本身——它是饮雪,暮残声体内也有一把饮雪。 时间法则对死物的限制虽然比活物宽松许多,但是唯一性的基本原则永不改变,正如姬轻澜从未来回到过去需要取代曾经自己,倘若来自未来的饮雪回到此时,也不可能与另一个它共存。 两把饮雪,其一连武器外形都无法维持,其二却是由地骨和白虎法印淬炼而成,一旦产生时间法则冲突,最终只会以残骨消失而告终,可它不仅存在,还被暮残声拿到手里,两把饮雪皆无异样。 可暮残声身为饮雪的主人,能够判定它们都是真品,区别只在于其中一把没有熔炼过地骨。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残骨不是源于未来,所谓重生回溯很可能是一场弥天骗局。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暮残声没有再试图追问琴遗音,而是顺着心魔的意思继续下去,同时悄然运转白虎之力,加强元神与法印的联系,即便琴遗音幻术通天也只能迷惑生灵,无法欺骗白虎法印。 他因此在最后关头醒过来,琴遗音却堕入了自己布设的梦中陷阱,除非他亲手打破梦境,否则就会一直沉睡下去。 金色咒纹已经爬上左边额角,利用白虎法印从重叠幻梦里强行把自己拽回来的代价并不小,暮残声能清晰感知到元神与法印愈加密不可分,暴戾的杀性正在飞快侵蚀他的意识,周遭的玄冥木仿佛感知到了危机,所有人面花都朝他看了过来,那些眸子里没有丝毫多余情绪,冰冷死寂,仿佛一面面映照人心的镜子。 可这些“镜子”里面,依旧没有暮残声的影子。 “不能留在这里……” 心魔沉睡,婆娑天很快就要彻底关闭,暮残声眼看着这些树木飞快挪移变位,封锁通往外界的通道,他一咬牙,最后回头看了眼琴遗音意识沉睡的地方,纵身飞出树林,在婆娑心海消失之前跳入水中。 一霎那海水没顶,几乎能将人碾碎的巨大压力汹涌而至,暮残声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好在下一刻就脚踏实地,身体一晃跪倒下去。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不禁又愣住了。 琴遗音是在朱雀门前把他拽入婆娑天,按理说他从中逃离也该回到原地,可现在暮残声位于半山腰的一处平台上,面前是一个山洞,上面寒星点夜,下方暗流疾涌,隐约还能听见几声狼嚎鹤唳从幽深山野间传来。 这地方有些熟悉,暮残声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灵涯洞。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十年前带着萧傲笙祭拜萧夙,灵涯洞距离朱雀城有数千里之遥,即便落点有所偏差也不该来到这里,除非有谁故意为之,而放眼天下能在瞬息间捕捉到他的位置,又悄然无声地将他从朱雀城转移至此,也就只有那一位罢了。 暮残声抿了抿嘴,勉强压下满心乱麻,抬步走了进去。 灵涯洞内一如当年,长明灯仍然高悬在上,四象石雕也还放在原来的位置,施加在此的避尘咒使洞xue内部没有积灰,如果不是少了人气,看起来就像个天然居所。 净思依旧站在白虎石雕前,身影与当年在朝阙城一事后相见那般重叠,使暮残声几乎有种自己跨越了时间的错觉。 可是当她转过身,他就彻底回神了。 净思老了。 三宝师诞生岁月早已不可考,地法师的年纪可谓很大了,只是净思道行高深,又与大地灵脉相互影响,让她数千年如一日般清丽无暇,若非那身凛冽清寒的风骨,她该是能令天下男子折腰的倾世美人。 奈何英雄终归末路,红颜亦有一老。 两个月不见,风华绝代的美人变为老妪,满头青丝成了花白,根根皱纹如玉圭上的裂痕般触目惊心,皮下血rou脂骨好似被抽干了灵气,变得格外消瘦,露在袖子外的手就如同一截枯枝。 唯一没有变的背脊和眼睛,她依旧站得如孤峰一样顶天立地,双眸始终保持着理智与清醒。 暮残声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恰好有一股山风从后方袭来,如冰冷毒蛇般窜入后背,令他毛骨悚然。 “师……尊……” “我等你很久了。” 净思的声音变得苍老沙哑,带给暮残声的压力却远胜从前,可他积压在心头的所有惊疑也被这句话引了出来,一瞬间仿佛洪水决堤,几乎要将他吞没。 轰然一声,洞口被一块突然坍塌下来的巨石死死堵住,挡去了最后一丝天光,洞里一时变得死寂,只有幽幽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无限拉长。 直到净思再度开口:“那块骨头,你已经拿到了吧。” 暮残声微微一颤,向她摊开手掌,残骨正安稳地躺在掌心。 净思的目光如剑锋般冷厉:“你知道它是饮雪,为什么不试着呼唤它?” “因为……”暮残声合拢掌心,五指骨节微微发白。 净思缓缓走来,分明是孱弱衰老的姿态,依旧咄咄逼人,让暮残声下意识往后退去。 “你在怕什么?” “我……” 一步进一步退,直到后背抵上石壁,退无可退。 枯瘦手掌攥住暮残声的手腕,净思冷冷道:“畏首畏尾,止步不前,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你根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