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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 -(22-27)

    西川 -22- 山高水长

    衍仙子点点头,这一切的真相,别人不知道,但是衍仙子已然明了,再次强调道,“是咱们的父亲……”

    见冬儿慌了神,衍仙子继续道:“前阵子,你的公主殿下带了一种毒药到仁回堂,让我帮她鉴定,绿色的粉末,正是当年柳公主所中之毒。公主已经开始查当年柳公主的死因了。”衍仙子顿了顿,走到冬儿正前方,劝道:“你和她之间,有的不仅是权贵阶级的天差地别,更有着血海深仇……”

    原来这才是衍仙子不愿意见到冬儿和白耀昱在一起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冬儿做了侍男身份低微,更主要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公主有杀母之仇。

    见冬儿一直不语,衍仙子以为冬儿的思想终于松动,连忙趁热打铁,说道:“你离开公主,回来jiejie这吧,我们姐弟可以一起经营仁回堂。如果你没有对此没有兴趣也没关系,你想做什么,jiejie都支持你!”

    衍仙子想要上前去扶冬儿,却没想到冬儿甩开衍仙子的手,冷冷道:“我没有jiejie,公主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说完便不顾衍仙子的劝阻,走开了。

    冬儿回忆起这一段,也忍不住锤头。那是最痛苦的几天,如果腊月二十号那天马师傅对自己说的话只是个铺垫的话,衍仙子在腊月二十一那天对自己的说的话便是一个炸弹,而腊月二十二小颜的到来便是一个推动自己离开的契机。

    “我没想到,你竟然去了北原……”衍仙子后来每每想起,都会反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冬儿留在京城,至少,自己还能经常见到他。可是冬儿去了北原,衍仙子游医时也曾前往北原想着见见冬儿,可是冬儿一直闭门不见。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以为你不在了……”疫情刚刚得到控制后,丢了女儿的衍仙子想去见见自己在这个世上的仅存的一个亲人,于是又一次来到了北原,却没想到只看到了冬儿的墓碑。

    “后来,再在京城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真的……那种失而复得的开心……那时候我跟自己说,你不愿认我也好,不愿见我也罢,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够了……”衍仙子还记得,发现冬儿还活着,是有一年回京城时,一次无意间看到自己隔壁一雪阁里走出来的男子,是那么眼熟。起初,衍仙子主动上前想和冬儿说话,冬儿却一句话都不肯与她说,径直走开了。后来衍仙子每天去往一雪阁送些吃食,却从来没有再见到冬儿了。一连几天后,一雪阁的人满脸抱歉得对衍仙子转述道,冬阁主称如若衍仙子继续纠缠,他便将这一雪阁转卖,从此消失。如此,衍仙子,终于不敢再继续叨扰,只得继续出门游医。只是偶尔会偷偷得回来京城,藏在仁回堂的二楼,悄悄得看几眼进出一雪阁的冬儿,便已是知足。

    衍仙子说了这么多,都是在说自己和冬儿的事情,冬儿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了她:“砺寒怎么样了?”

    恐怕若不是砺寒,冬儿是真的见都不愿意见到她。衍仙子也明白自己不该再说了,“一时还无法接受,说是想一个人静静。”

    也是,突然间发现自己最近认识的新朋友是自己的娘亲,自己喜欢的人是自己的舅舅,搁谁谁都受不了。

    “不管怎么样,真的非常感谢这么些年,你对砺寒的照顾。当年,因为我忙于疫情,弄丢了她,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衍仙子低落得说。

    “如果可以重来,你还会丢下她么?”冬儿突然问道,虽然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永远没有重来的可能,如果事情真的能重来,自己当时又到底会不会离开白耀昱呢。

    衍仙子沉默不做声,其实这么多年来,在无数个责怪自己的夜里,也反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如果知道砺寒会走丢,自己当时还会为了鹅县的百姓,丢下砺寒一人么?可是一直未曾有过答案。救一人还是救苍生,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回答,除非这个“一人”是自己的至亲。

    见衍仙子沉默,冬儿仿佛也知道了答案,悠悠道:“衍仙子心怀天下苍生,这些年来名声在外。就连这西川边境,也放下身段亲自去为青楼男子义诊。只是,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呢?”青楼男子需要义诊,窑子里的窑哥就不需要义诊了么?冬天里街边快要冻死的小孩就不需要义诊了么?冬儿感觉自己说多了,于是连忙停了下来,深呼吸,换了个问题:“孩子的父亲,知道么?”其实,本身,对于衍仙子到底是和谁生下的孩子这件事,冬儿毫无兴趣。可是,这个孩子是砺寒,冬儿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衍仙子还在想着刚刚冬儿那段话,突然也有些自我怀疑,自己这些年来做的到底对不对。听到冬儿的问题,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小声道:“他不知道砺寒的存在……”想当年离开京城时根本不知道砺寒的存在,再回到京城时,又把砺寒弄丢了,一心觉得对不起对方,又怎敢主动告知砺寒存在的事情。

    显然,衍仙子并没有给冬儿想要的答案。冬儿再问,“听砺寒说,你之前和你的徒弟……”

    衍仙子眼神有些闪烁,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只是叮嘱道:“陈年往事,他都已经不在了,就不要再提了。”

    衍仙子的沉默在冬儿看来便是肯定,原来竟然真的是秋儿,这些年来白耀昱独宠秋儿一人,却一直没有再孕。坊间也因此有了不少的闲言碎语说是秋儿无法生育,听得多了,自己也有些信以为真了。

    衍仙子显然也不想聊秋儿的事情,立刻转了话题,关心起来冬儿的身体,“这些年来,你怎么样?当年可曾染过疫情?”

    冬儿摇摇头,可能自己身体从小习武,比较结实吧,确实从未染过疫情。

    衍仙子见此,方才放下心来,喃喃道:“不少人染了疫情,康复以后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后遗症。有的不能生育,有的失了五感,有的……唉,你没有染过,那便是最好了。”

    失了五感?冬儿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陛下当年,可曾染过疫?”

    衍仙子摇摇头:“不知。”白耀昱九五之尊,自己并没有给她把过脉。可是,秋儿,确实是因为染过疫,便再也无法生育了。

    “对了,陛下她……”衍仙子欲言又止,倒是让冬儿有些紧张:“她怎么了?”

    衍仙子见冬儿突然紧张的模样,笑了笑,道:“别紧张,她没事,我只是想说,我之前对她,是偏见太大了。”

    冬儿显然不懂为何衍仙子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衍仙子笑了笑,倒也觉得此时再去说那些过往已经意义不大。

    冬儿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衍仙子,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开口。衍仙子似乎也看出来了,“冬儿可是有话想说?”

    想了想,冬儿还是决定放下面子,问道:“我前阵子误食了一种药,全身内力尽失,你可有办法让我立刻恢复?”

    “你怎么了?!”衍仙子焦急问道,也不等冬儿说什么,便上前拉住冬儿的胳膊,给他把起了脉。

    比起自己那些小情绪,冬儿更希望的是立刻恢复内力,可以护在白耀昱左右,所以,也没有反抗,任凭衍仙子握着自己的胳膊。

    许久,衍仙子放下冬儿的手,神情没有刚刚那么焦虑,但依然眉头轻锁,道:“对不起,这个确实无药可解,但并不致命,过些时间,便能自行恢复。”见冬儿落寞的神情,衍仙子继续道:“不过,我可以给你开个方子,可以加速你的恢复,一个月内可以恢复如初。我就去给你配药。”

    听此,冬儿的眼神中又有了光亮,还没来得及说谢谢,衍仙子便匆匆离开了。

    白耀昱匆匆赶来找到冬儿,“砺寒在等你。”

    刚刚,自己在外面遇到砺寒,砺寒对自己说了很多话。

    “你真正的身份,是不是很尊贵?”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希望以后你能好好照顾我师傅。”

    “我师傅这些年,除了照顾店,就是照顾我,连个暧昧的女人都没有过。”

    “我知道,师傅应该是真的喜欢你。”

    “倘若你以后负了他,砺寒便是舍去了这条命,也会为他报仇的。”

    十五岁的女孩满腔热情,言语还是稚气未脱,可是白耀昱心下十分舒畅,附和道:“我不会负他。”

    冬儿再次见到砺寒时,发现砺寒眼睛有些肿了,看到冬儿立刻跪了下来。

    冬儿忙上前扶,“这是作何?”

    砺寒却并不起身,而是连磕了三个头,道:“砺寒,谢师傅这些年养育之恩!”

    冬儿知道,砺寒要离开了。也是,十五岁,正是充满热情,可以去探索世界的年龄。

    “以后有什么打算?”

    “闯荡江湖,一定会闯下个属于砺寒的一番天地。到时若是师傅受了欺负,徒儿便是师傅坚强的后盾!”

    “后会有期。”

    “一定有期。”

    衍仙子找到冬儿,递给冬儿一副药,“你怎么在这?”

    冬儿接过药,指了指远方:“砺寒走了。”

    “什么?”衍仙子朝冬儿指的方向瞅了瞅,哪里还有砺寒的身影,“她去哪了?”

    “不知。”冬儿摇摇头,确实不知,“她说,江湖。”

    衍仙子也匆匆朝冬儿所指的方向,离去。

    冬儿,握着药,“谢谢。”

    衍仙子的身影顿了顿,转过身,笑着道:“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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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川 -23- 严家的故事

    待一群人离开山庄返程时,睿年还是不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怎么砺寒突然就不见了,说好要来的衍仙子怎么也没有见到,而最主要的是自己的母皇和冬阁主好像突然就开始经常手拉着手腻歪在一起了。

    回到客栈后,正遇到李捕头和龚尘青在说着什么。冬儿和白耀昱上前,打了招呼。见到白耀昱回来,龚尘青的目光连忙往后面望了望,正撞上也往这边瞧过来的小阳的目光。四目相对,小阳连忙转过了头,陪泓风和睿年上了楼。

    和李捕头打过招呼,才知道,这几日府衙的人去把窑子里的窑哥都问了一遍,整理了所有的笔录,李捕头正是过来给龚尘青送笔录来了。冬儿一听,进度比自己预想的要快一些啊,短短几天,就完成了挖尸验尸和录口供一系列cao作。细聊才知道,一共挖出来了四具尸体,本还应继续挖,但山的面积太大,没有目标的挖效率太低,便被叫停了。四具尸体中,第一具挖出来的头发还未腐烂,因为阿凰天生头发有些自然弯曲,小风根据头发认出来了第一具应该是阿凰。而其中还有一具两条腿骨长短不一,再加上身高推测应该是悠悠公子提及的盼妹。而还有另外两具因为腐烂程度太大,没有辨别度,已经无从识别身份了,但可以确认都是男子。窑哥的口供录了一圈,但有用的似乎也没有。

    “严小姐?”龚尘丹的声音,让大家把目光转到身后,才发现严子媚提着一个篮子站在那里。严子媚笑着道:“阿风小爹说你们帮她找到了阿凰,特意准备了些点心想来道谢的,不过他一个后院男子,不便出门,便特意让我把点心给你们带过来的。”严子媚一边说着一边将点心从篮子里拿了出来,摆在了他们的桌子上。

    “有心了,有心了,劳烦严小姐还特意给我们送了过来。”龚尘青连忙客套道。

    严子媚笑着道:“龚大人客气了,那你们先吃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能帮的我一定会帮龚大人。”

    看着严子媚离开走远,李捕头才收回满是怜惜的眼神,感叹道:“唉,可怜的孩子啊。”

    众人不解,李捕头叹气,道:“这孩子是严家长女,从小就聪明,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十岁的时候就能撂倒一个普通成年人,本应该是严家镖局最好的继承人啊。可惜啊,摊上一个拎不清的爹,非要和当家大相公对着干。按理侍男所生的子女都应归正夫名下抚养,尤其是长女。可是这孩子那爹看着生了个女儿,还以为能父凭女贵,死活要自己养这个孩子。结果严家大相公和他们父女产生了隔阂,本来呢因为严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孩,严老板还经常带着严子媚去镖局转悠,去饭局上露露脸。但是八年前,严老板诞下嫡长女后,随着嫡长女的长大,这严子媚也彻底失了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镖局里的事情听说严老板是一点都没交给她啊。唉,这孩子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真是可怜啊……”

    “李捕头和严家可是很熟?怎么连严老板嫡女的年纪都这么清楚……”冬儿好奇,问道。

    “八年前……”李捕头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有些躲闪,尴尬得笑了笑,便说府衙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这下让大家都有些懵,冬儿忍不住感叹道:“八年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么……”

    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八年前,的确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四个人转头看向身后发声的男子,龚尘青姐弟不认识此人,但冬儿和白耀昱见了此人可是眼熟啊,这不就是温汤山庄不辞而别的李识义么!白耀昱站起来打了招呼:“李公子,上次搭救之恩,还未来得及当面感谢。”

    “举手之劳,冷家主不必放在心上。”李识义笑着望着白耀昱。

    冬儿心下不爽,连忙将话题转回到八年前,“不知李公子刚刚说的八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是指的何事?”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说到这,李识义干脆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水,缓缓道来:“八年前,我刚好在西川。那时候啊,因为疫情,天安还没有开放。西川作为边境,往来人口众多,因为害怕境外输入疫情,所以凡是入境人员,均需在指定地点隔离至少半个月。”

    南珉虽然也是边境,但是再南边就是海,疫情期间航线减少,入境人员并不多。而北潭虽然也是边境,却只有北原一个经济凋零的临国,北原对疫情的管控也是十分严格,入境人员也不算太多。唯独西川特殊,因为西川的西边是很多个发达的小国家,再西边便是更为发达的西魅大国,人流量非常大。偏偏这些国家在疫情管控上比较宽松,导致了疫情初期大量的病例都是从西川的境外输入病例。为了减少境外输入,西川在隔离这件事情上做的比天安任何一处都要严格。半个月内都身体健康毫无症状的方才可以解除隔离,如果这期间生病,则从病愈后再开始计算半个月,因此在西川隔离了一两个月的人也不算少见。

    而同所有边境的隔离政策一样,西川的隔离也是在官府选定的客栈里完全自费的隔离。八年前,李识义入境,也被要求在指定的客栈里隔离。有一天晚上,不知道是怎么起了火,客栈外面的驻守的人偏偏那天喝多了偷了个懒,并没有在一开始起火的时候就醒来。等他们醒来的时候火势已经非常大了,已经无能为例了。在那家客栈隔离的人,绝大多数都死在了那场火灾里。

    白耀昱闻此,不禁有些发抖,不敢相信:“怎么之前都不曾听闻过这些?”

    “京城离西川,十万八千里,山高皇帝远。”顿了顿,李识义又补充道:“那京城的百姓不知道,倒也不奇怪。”

    龚尘青似乎有些不解,问:“客栈里隔离的人,在起火时为何不逃出去?”总不可能大家都那么恪守成规不到隔离结束宁愿烧死也不出客栈吧?

    李识义看了看龚尘青,果然年轻啊,道:“因为有些人不愿意隔离,起初常有人隔离未结束便偷偷离开客栈。“说到这李识义看了看龚尘青,还好,他没继续傻乎乎的问为什么会有人偷偷离开客栈。“后来为了防止大家逃走,客栈的门都是特意加固了,在里面的人几乎不可能打开。走水的时候,大家除了呼救,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有的人力气大的,强行拆开了自己的门。但自顾不暇,也没办法救别人。”

    冬儿突然想起来之前衍仙子跟自己说的三十几年前的那次火灾,虽然和这个不一样。但皆是因为疫情,逝去的也皆是无辜的百姓。

    “隔离是为了阻断疫情,是为了天安子民的安全,却因此反而让那么多天安百姓丧了命……”白耀昱脸色有些苍白,站了起来,踉跄得回了自己的客房。

    冬儿看着白耀昱的背影,心也闷闷得难受。她应该很难受吧,最开始隔离的政策,听闻是她舌战朝堂才得以实施的。但多年后才发现,停止隔离的政策竟然比开始隔离的政策更加难以实施。听马师傅提起过,白耀昱多年前便生了放开边境,不再隔离的念头。可是她没有能辩过群臣,群臣招来了所有御医,没有一个御医敢说放开后疫情不会加重。

    龚尘青的关注点显然不在白耀昱身上,而是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感叹道:“我之前去府衙的时候,就感觉很奇怪,府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这几年入职的。想必,八年前的走水事情,府衙里为了封口,应该是换了一批人官兵了。”

    李识义倒是不完全这么认为,“府衙才有多少注册在位的官兵啊,当年负责把守那些隔离客栈的人,都是府衙外包出去的活,哪封得住那么多口啊。西川地理位置特殊,人员流动大,发展机会也多,府衙里的小兵收入不高的,所以很多人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就走了。”

    这么一说龚尘青觉得也是有理,想在四水台的时候,收入也不高,工作机会也不太多,但消费也低,本地人更趋向于一种知足安乐的生活,的确没有西川流动性大。只是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李公子刚刚说把守客栈的活,都是外包出去的,那当年起火的那个客栈,李公子可知道是外包给了谁么?”

    李识义点点头,“严氏镖局。”当年疫情严重期间,走镖的也少了,为了维持收入,严老板便也接起了看守隔离人员的活,当时在西川不少的隔离客栈都是归严氏镖局看管。

    “诶,那李公子可是当年那场火灾的幸存者?”冬儿深深地望了一眼李识义,问道。

    李识义苦笑,淡淡道:“的确是比较幸运……”说着站了起来,缓缓走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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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川 -24- 智者必怀仁

    第二日天还没亮,冬儿便暗中跟上了李识义。本是想跟着他看他要做什么,却没想到感觉他似乎是要离开西川,往京城的方向走了。冬儿的内力还没回复,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跟上去还是回去叫上泓风一起,下一秒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笼罩。

    “陛下?”冬儿不知道白耀昱为什么也会出现。

    显然白耀昱也没想到会碰上冬儿,微微皱眉,还是搂住了冬儿上了马,“扶好!”冬儿连忙从后面环住了白耀昱的腰,两个人朝着李识义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白耀昱和冬儿二人发现了站在树林中等着他们的李识义。

    李识义早已察觉出来有人在跟着自己,也甩不掉,干脆停下来正面面对吧。此时李识义望着白耀昱和冬儿,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是来追我的么?”

    白耀昱和冬儿下了马,冬儿玩笑道:“怎么也相识一场,李公子怎么不辞而别,这是要回京城?”

    李识义看了眼冬儿,不过是个侍男而已,李识义心下瞧不上这种男人,故而没有搭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回到白耀昱身上,似乎等着白耀昱的回答。

    被李识义可以忽视了,冬儿倒也不恼,只是反而让自己更加确定李识义和北原有渊源,“李公子是北原人士吧?”

    李识义看了看冬儿,笑了笑,还没回答,白耀昱倒是替他回答了:“李公子是天安京城人士。”

    在冬儿不解和李识义探究的眼神中,白耀昱望着李识义,道:“十几年没见了,李公子!”

    嗯?冬儿望了望李识义,又望了望白耀昱,他们认识?

    李识义没想到白耀昱竟然认出了自己,有些震惊,接着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汤池里相见时,她问自己是谁,李识义以为白耀昱早已将自己忘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毕竟自己那时候才十二岁,还只是个瘦弱的孩子。“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李识义问道。

    “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白耀昱答非所问,继续道:“怀仁公子,西魅学成归来,却不做智者了?”其实白耀昱的确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他,只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太对,直到想起了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才将那一身的腱子rou与当年那个清瘦的小男孩联想起来。

    “何为智者?”李识义苦笑,反问道:“陛下,觉得自己是智者么?”

    嗯?原来他早就知道白耀昱的身份了!冬儿望着李识义。

    “当年与李公子一面之缘,李公子所言,朕至今仍然记得。”白耀昱道。

    两个人都想起来当年怀仁说的那番话:“北原落魄,天安昌盛,不应该往下比,而应该往上比。如今放眼望去,西边的西魅国就比天安要繁荣富饶许多。西魅也是女子为王,但是他们那里却追求男女平等。故而男子有和女子一样的权利去求学,去做工,甚至入仕。怀仁认为,天安应该像西魅一样,赋予男子更多的权利,而不应该固步自封,满足于比北原发达的现状而已。”

    白耀昱继续道:“这些年来,朕一直致力于提升天安男子的地位。男子学堂,男子军营,男子入仕……李公子身为天安人士,学成归来却为何没有为天安效力?”

    “天安生活十二年,西魅生活八年,北原生活八年,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哪里的人了……”李识义摇摇头。

    看来自己猜的也不算完全错,他果然和北原有渊源,在北原生活了八年。“落叶归根,在外漂泊再多年,根在天安,自然都是天安人。”冬儿之前移居过北原几年,可是从未觉得自己便不是天安人了。

    “根?”李识义红着眼眶,望着白耀昱,狠狠道:“哪还有根?!陛下闭关锁国,我家生意一落千丈,负债累累。陛下强制入境隔离,我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家没了,家人也没了!李识义想起来离开天安时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府里也吃穿用度自如。可是八年前,赶回家中,偌大的府邸,却空空荡荡的。只剩一个老妇跪守在一张草席旁边,草席上躺着的是已经有些异味了的母亲的尸首,因为李识义提前来信说要回家,老妇便一直等着。此时见到李识义,哭喊道:“公子!您总算回来了!老奴对不起公子!没能让公子见家主最后一面!”原来因为没有钱了,李识义的母亲早已打发走了家中的奴人,只剩一个老妇因为是自小的贴身丫鬟不愿意离开。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看病,家中的家具也尽数变卖,直到最后连房子也抵押了出去。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房子便也被收走了。交房那天,李识义坐在门口陪自己长大的槐树旁,看房的那家男子指了指那颗槐树,对女子道:“娘子,这树长在门口,好生挡光,不如砍了吧。”女子也宠溺着附和道:“相公所言甚是。”李识义望着那颗槐树,儿时自己爬树时被路过的人教育男孩子应该文静些,可是只有母亲从不这样约束自己,母亲向来支持自己的想法。

    “对不起……”白耀昱想起来当年见过李识义的母亲,落落大方,知书达礼,没想到竟然已经去世了。

    李识义哭着哭着,却笑着问白耀昱:“你知道我的母亲怎么去世的么?”

    白耀昱摇摇头,李识义自问自答道:“她做家务时不小心把腿划伤了,一开始去医馆,医馆的大夫说疫情期间有官府发放的无疫证明才能接待。母亲去找官府,官府说要观察母亲半个月没有生病才能开无疫证明。可是才三天,我母亲的伤口就感染了,我母亲开始发热,卧床不起。陪伴其左右的老妇跑去医馆想抓些去热的方子,但医馆却说疫情期间,为防止有人隐瞒病情,去热的方子需官府批准后才能卖。他们又去找官府,官府说会派大夫前去诊断,但是需要排队。来来回回,我家人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划伤而已,本不应死的,可是最终等官府派的大夫终于来了的时候却已经无力回天了。”

    白耀昱不可置信得望着李识义,“怎么会这样……”

    李识义悲愤道:“因为你们朝中大臣只去计算疫情人数,你们只想要个好看的结果,只要疫情不死人,其他什么病死了人,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些年,天安真正死于疫情的,才多少人?可是那些因为疫情而死的,又有多少人?你们在乎么?你们只看得到那些从疫情中恢复的人,可是你们看不到那些因为疫情而无法得到救治的千千万万个病人,你们也看不到那些年,有多少的孕妇因为没有无疫证明被医馆拒绝接生,最后一尸两命。你们根本就看不到这些,因为这些都是百姓的生活,而你们身处皇宫,身居要职,从来都不用担心生病了却得不到救治!”

    李识义的这番话,倒是让冬儿回忆起了那些年的生活。其实疫情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有大量的人因疫情而死,后面几年,死于染疫的便越来越少了。不同于白耀昱,冬儿正是李识义口中的百姓之一。

    不等冬儿再伤感那些岁月,只见李识义已经抽出了剑,刺向白耀昱,白耀昱躲闪过,反身夺剑后将剑抵在了李识义的脖颈。李识义却仿佛预料到了这番景象,并不慌张,倒是平静的闭上了眼,似乎在等待着死亡。白耀昱却将剑扔在了地上,道:“你的武器是弓,不是剑。”

    冬儿看了看白耀昱,看来白耀昱也猜到了李识义正是那名曾试图暗箭伤她的弓箭手。而此时距离太近,李识义根本无法使弓。他是知道白耀昱身手的,所以当他出剑时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伤到白耀昱。

    李识义看到白耀昱将剑扔在地上,竟然有一丝失落,刚刚明明已经做好了被她反杀的准备了的。

    白耀昱没有察觉到李识义的失落,问道:“你是为谁效力的?北原?还是西魅?”毕竟在京城旸阶山出现的那批刺客可不像只是有个人恩怨而来的,同时出现在西川也应该不是巧合。

    李识义摇摇头,突然抬起手,将藏在袖中的短箭朝自己的胸口刺去。冬儿和白耀昱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扶住李识义却为时已晚。刚刚李识义自杀般的袭击白耀昱,冬儿就猜到了他应该是不想活了,只是没想到走得竟然这么决绝。李识义倒在地上,望着白耀昱,最后说了一句:“小心汪良升……”便缓缓得闭上了双眼。

    汪良升?冬儿突然想到京城遇刺之后,睿年曾经和自己讲过,那天从宫中出发前遇到过汪良升。睿年和他打过招呼,还提到了自己要去旸阶山,难道真的是汪良升?

    朝阳已经缓缓升起,临闭眼前,李识义仰着头看着那轮太阳,光线透过树叶,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透过门口那颗槐树望着天的时光。那时候,母亲还年轻貌美,知书达礼又勤勉持家。那时候,还没有疫情,百姓出入自由,安居乐业。那时候自己还叫李怀仁,是一个对未来充满了抱负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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