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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游(15600珠加更)

    

神游(15600珠加更)

                           

    下一刻,招秀身体剧震,旋即吐出一口血来。

    墨黎直接被吓了个半死。

    以为是自己小动作搞出来的,本能地想要缩回手——没能动弹,因为一股可怕的吸力禁锢住他的手,像是胶水一样黏在上面。

    墨黎只是觉得心慌,排山倒海的晕眩直接把招秀冲得混乱颠倒。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像是要被漩涡碾碎,感知中有形无形的一切事物,都在巨力之中被挤压倾轧。

    那力量仿佛重新击碎了她的骨骼,叫血rou失去支撑的框架,如果不是墨黎揽着,她整个人都要像烂泥一样瘫倒下去。

    “招秀?”墨黎只叫了一声,也丧失了言语能力。

    因为招秀的感觉同等地出现在了他身上——在这股相互牵引的吸力之下,两人产生了短暂的共感!

    她眉心的元气萦回,像是媒介,又像是桥梁,勾连了招秀的眼睛与墨黎的手,于是那股潜藏在各自体内的力量都被拉扯得蠢蠢欲动,难以抑制。

    极致的生气与死气相互冲击,使倾轧的力量上涨到顶点,而就在两人的身躯都将被重荷碾碎的临界点,猝不及防的,那负荷忽然就消失了。

    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

    不,不是消失!

    而是她俩的心神剧震,径直出窍!

    身体就像是一件衣服那样,被褪下,自然就没了负累的感觉,两股神识互相缠绕着,牵引着,借着这股喷薄的元气为助力,升腾起来。

    山河迤逦从眼前淌过。

    大千世界就像一幕画卷般在视野之中展开。

    她已经完全忘却了身躯的束缚,忘却了有形世界的一切负累,她仿佛一粒尘埃,超脱形骸,被呼啸而过的罡风带着漂浮在天地之间。

    因为站得极高,望得极远,这种天地之博大与自身微渺的震撼,即便再经历一次,依然叫她无法言语。

    自由自在,无拘……

    ‘这是什么?’墨黎问。

    招秀从无拘无束的烂漫之中骤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家伙也跟着自己“飘”出来了。

    ‘闭嘴!’

    ‘不要总这样嘛……’墨黎抱怨道。

    招秀没理他。

    她在风中飘曳。

    好像重回到当时祭祀时的“人祇”身份,那种天地山河尽在股掌、可以任意摆布的感觉。

    这感觉甚至比之前被尊主裹挟着走遍东域还要轻松愉悦,因为她清晰感觉到,托举她的力量是随自己的内心所挪移的,她心之所往,便是其指向。

    她能控制它!

    何等奇妙。

    ‘好好玩儿!’墨黎惊喜。

    他很快就适应了神识出窍,这种自由无拘束的境界恰是他所喜爱的——即便招秀到哪,他就得跟到哪。

    招秀没办法解开相连的神识,甩不脱他,就只好当他不存在。

    她随风掠过扶风山,看到小颖托着下巴坐在竹君坞的檐下,出神地望着风中飒飒作响的细叶。

    ‘你好爱她哦。’墨黎说道。

    她跳跃在一座座书院之间,听到轰鸣的钟声与琅琅的书声,看到先师像含笑抚卷,巍巍然俯视万千学子。

    ‘再给我个机会嘛,掌教。’墨黎说道,‘我也可以做你的好学生……’

    她沿着九怀江滚滚的大江往前,看到渚阴村镇街市来往的人流,走出瘟疫阴影的人们开始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我可以一直道歉。’墨黎说道,‘道一千次,一万次。’

    她在悬断山脉绵延的山脊之间淌过,看到历经一劫的群山再度生机勃勃,凝聚着灵韵的雾和风徘徊在林间,与阳光一同舒展。

    ‘你逗留的地点是不是都有什么特殊之处?’墨黎说道。

    她走过渺渺茫茫的山河图,走过浩浩汤汤的乾坤印,走过野地,走过村镇,走过人间烟火,走过千家万户。

    ‘你好像很开心哦。’墨黎说道。

    他聒噪得叫招秀不想搭理,可就是在这一句后,她终于回应了一声:‘这是我爱的地方。’

    这是她的东域。

    与尊主曾经的东域有着本质区别的所在。

    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叫招秀感动。

    那种从内而外漫出来的情绪,是将魂魄的一切缝隙都填补到充盈的满足。

    所以她想的没错——盘踞在她眼睛里的力量,果然是馈赠。

    天地让她以这样的角度这样的方式,来俯瞰她所爱的世界,本来就是一种馈赠。

    当时她溯回了时间之河,以未来之身触碰到了过去的所在,扰乱了时间的秩序,这是错误,该遭天谴,但是几近“人祇”的身份,能被各种手段堆出来,也是因为她确实能担得起,她有担得起身份的功德——所以,天地也给予了她馈赠。

    眼前所见,恰恰是她所建设的秩序——这是她所爱着、所寄托无数希望的土地。

    这是俗世,是世俗,是众生。

    无论郁境是因为什么曾破碎的,无论这片天地会迈向怎样的未来,千年前汲汲营营熙熙攘攘努力生活的凡人,千年后,依然在汲汲营营熙熙攘攘顽强求存,这才是世道发展的常理。

    不是说清风明月不好,不是说洒脱出世可鄙,只是,当人无法仰望青天时,便总该低头看看脚下立足的土地。

    招秀也会想要阅览更高处的风景,也会歆羡于逍遥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可就像是那时候,她望见自己登天梯的顶上恰是父亲予她启蒙的四个短句,她就知道,她的道不一样。

    这人间才是她梦想所系。

    她不想要天灾地裂,不想要郁境倾覆,不想要无所未来。

    ‘我很努力在读你了,’墨黎说,‘是不是要给个靠近你的机会?’

    ‘我真的会很乖很乖很乖……’

    不得不说,原本是有些伤感的,但这伤感也硬生生被墨黎给催散掉了。

    他怎么可以有那么多的话!

    烦也就算了,不合时宜才是真的——她不想听,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心软。

    只能任凭他自言自语。

    她盘旋在天地之间,随风飘飞,摇摇曳曳。

    然后在这段旅程的最末,她的心神如有所引,掠过群山湖河,落在了极东之地生机断绝的沙野。

    她看到了一个一袭氅衣道袍、行走在沙石荒漠之上的人。

    她悬停的时候,踽踽独行的道者驻足。

    两人的视线似乎在虚空中有短暂的交汇,她不能确信他是否真看到了这种形态的自己。

    只是下一刹,大风起,飞沙走石,她随着罡风重又溯回,在一阵颠倒的眩晕之中,重重落回身躯。

    神识回返,招秀的身体完全扑在墨黎身上,软得像是摊泥。

    墨黎比她要好一些,甚至因为血rou中死气的大量散化,而变得更像是活人。

    她现在能够理解为何魏盈君为求大道几近疯魔了,先天以神魂寄天地,相较于神游的轻松如意,躯壳纯粹就是负累,怎不叫人贪求解除负累、得道成仙的境界呢?

    然后问题就来了。

    彼此牵连的神识并没有断开!

    甚至因为招秀才是牵引的主动方的缘故,落下时两人的神识仍缠绕着,齐齐滚入招秀的脑中。

    近乎于被异物侵犯的感觉叫她迟钝的神经都仿佛要炸裂。

    简直要命。

    招秀颤抖着,竭力将侵入灵台的异物排斥出去。

    ‘出去!!’

    墨离恋恋不舍地睁开眼。

    脸红扑扑,眼睛湿润,满脸都是发现新世界的意外之喜。

    先是本能抓紧了招秀,仿佛不用力,她就会像风沙一样溜走。

    随后他就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闭了闭眼睛,唯恐自己又出现了幻象。

    到处都是花草。

    殿中几乎变作了一个花房。

    以他俩为圆心向外,郁郁葱葱的植载铺陈开一片,连她衣上、发上,竟然都冒着几缕草茎几支花。

    墨黎慢慢舒出一口气,缓和刚才那份意外的刺激,他等待怀中的人停止颤抖之后,扶起她,轻轻晃了晃。

    动作小心翼翼,是怕她碰碰都会散架——但是晃过了,花花草草也没消失,她发间一朵无名小花甚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颤颤巍巍。

    他愣完之后,立刻伸出手来,把那朵花摘下,真的?

    摩挲了一下丢掉,片刻后又动手,把发间衣上所有的花叶草茎全部扫落。

    无土之草木,无根之花卉,纯粹就是元气催生的,无需多费力就全部扫开了。

    “招秀?”他小声唤道。

    流的血太多,已经把她的两颊都染红了。

    他盯着她的脸片刻,忽然又伸手,把她眼睛前的绑带给抽掉。

    “眼睛怎样?”他问道。

    招秀恨不得他消失,但又不得不面对。

    “……有痛觉,”她有气无力道,“没被堵住了,应该就是单纯的受伤。”

    那就得找医者治疗。

    墨黎捏着她的下巴,掰起来看她的脸。

    她眼球刺痛,依然睁不开眼皮,勉强摇了摇头把他的手甩下去:“别碰我。”

    她仍有种不太正常的敏感。

    碰碰都会颤。

    随后转头对着另一个方向:“戊一。”

    先前神游的声势挺大,更别提后来花草凭空生长爆开的动静——招秀之前怕墨黎伤人,把大殿都临时封了不让进——但戊一心系她安危,就算顶着墨黎的威胁,也不经允许径直闯入殿内。

    “打点热水,”招秀冷静道,“我要洗脸。”

    戊一行了礼,又欠身领命出去了。

    浑身都是死后余生的庆幸。

    他也是知道墨黎有多少不讲道理的,这人绝对不在意杀几个承月的手下,而像他这样的人就最容易被迁怒或者被找乐子。

    墨黎当然没空理会他。

    他看招秀艰难地从自己身上爬起来,盘起腿摆出打坐的姿势。

    没阻止,还帮她掰弯了腿。

    他在殿内绕了一圈,看看都长了一些什么花。

    戊一很快端着热水过来。

    放下盆就跑,就跟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墨离盯着他背影有点手痒,又怕惹招秀生气,最后还是没动。

    他转了两圈,片刻后又走回来,蹲在她边上,幽幽地问:“之前你看到的最后一个……那是什么人?”

    “他身上的烙印比你的还要深哦……”

    招秀的眼睛是倏然睁开的。

    刚才还张不开的眼睛,被血糊得什么都看不清,视野也是一片晦暗的红。

    “什么意思?”她顾不上痛,急急追问,“什么烙印?”

    墨离歪头:“死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