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尾声
十、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曹cao病逝于洛阳。 消息传到邺城，曹丕先茫然了几秒。他缓慢地处理信息，终于把听到的几个字连成一句话。 父亲、病逝了…… 病逝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起身时身体一晃，紧紧抓住桌案。这种抓住实处的感觉让他猛地察觉到了真实，眼泪掉下来。 父亲死了。 他在邺城，甚至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曹丕扶着案角，眼泪淌得无法抑制。 巨大的悲哀累积在一起宣泄，他瘫坐在地，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父亲、父亲…… 他想起父亲往昔的音容笑貌便愈感到心脏抽痛，哭到极致时本能地弓身。 中庶子司马孚低声劝慰，“殿下节哀……” “先王去世，此刻举国上下都仰仗殿下号令……殿下，上为祖宗基业着想，下为全国百姓考虑，您应收声，怎么能效法普通人尽孝的方式长哭呢？” 曹丕听到了。但他控制不住，情感犹如舟载的海，溢出就止不下。他死死攥住胸口衣襟，感到难以呼吸。眼泪流进嘴里，咸味像他没过去的碣石沧海。父亲、父亲父亲父亲……呜…… 很久以后，曹丕喘着气，抹了把眼。眼皮guntang，泪水弄得满脸湿漉。他止住哭泣，转头对司马孚说：“你说得对。”他作为父亲册封的太子，不能无用地悲哭。 此时，邺城大臣听到曹cao去世的消息，正相聚痛哭得一片混乱。曹丕站起身，喝道：“请诸君安静！” 司马孚大声说：“如今君王去世，全国震动，当务之急是拜立新君镇抚天下！难道你们只会哭吗？” 朝堂一静。其中一位臣子道：“如今……太子若要继承魏王位，应该得到天子的诏令。” 尚书陈矫立即反驳：“魏王在邺都以外的地方去世，全国都震惊恐惧。太子应节哀即位，用以安定全国人心。何况魏王钟爱的儿子鄢陵侯正守在许都灵柩旁，他若有不理智的举动，国家就危险了。现在要紧的是召集百官，安排礼仪，务必要在一天内将太子即位之事准备完毕。” 此话一出，混乱的朝廷开始有序起来。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次日清晨依魏王后卞氏的命令，太子曹丕继承了王位，下令大赦天下罪犯。 白日里曹丕忙于处理丧事、权力交接，夜晚他没回府邸，到了父亲书房一眼就看见书架上摆的《典论》。 不知怎么，他眼泪又下来了。 曹丕绕到屏风后坐上那张稍窄的床榻，随后慢慢地、睡在上面。 他正面躺在榻上，眼泪从眼角流下，濡湿被单。夜里万籁俱静，回忆铺天盖地地浮现，曹丕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父亲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他自欺欺人地期望父亲还有时间，不去想必定的结果，而后噩耗传来，他在距离洛阳六百里的邺城措手不及，无人知的夜里崩溃成丧失流水的山脉。 父亲走了，再也没有春风了。 他的土地寸草不生了。 二月，曹cao灵柩送到邺城，邺城满城缟素。曹丕身着丧服，看着仪仗抬着灵柩，像一队流动的雪。 根据曹cao遗令：天下尚未安定，葬礼不能遵照古礼。安葬完毕都脱去丧服，带兵驻防的将领不准离开部队，各级官吏要坚守本职。以平时所穿的衣服入殓，不要埋葬金玉珍宝。 于是，他神明英发的父亲，他功绩赫赫的父亲，就这样简朴至极地薄葬了。 依父亲的意思，葬于高陵。父亲曾在《让县自明本志令》说，墓上题“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但父亲已是魏王。 曹丕以为他可以平静，这些天流了那么多眼泪，是该干涸了，可是当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下葬时，突然涌上一股冲动。他想冲上去触碰灵柩，甚至打开——即便明知棺材封死。曹丕浑身颤抖，指甲陷进皮rou里才克制住自己。 埋进高陵，就真的真的…… 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了。 曹丕忍不住上前一步，他的呼吸在冬天化成白气，又很快就消散。他不能做任何事，只能注视灵柩被埋葬。 父亲，曹丕在心里默默念着，儿臣还没见您最后一面呢。 想到这里他感到脸颊有温热的液体淌下，自己哭了。意识到这一点后，曹丕眼泪淌得更加汹涌。他腾然想起最初的年头。 也是二月。父亲征高干未回，他在庭院西角折下一枝腊梅，把腊梅小心地夹在书里。后来和父亲在一起，想把书里的干花给父亲看，第一次忘记，自觉有些小女儿心思，索性就不再提。 现在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曹丕开始后悔。他想他怎么没对父亲说过我爱您呢。他在心里想过那么多遍，怎么就没有真的说给父亲听。父亲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可是……太晚了。 曹丕嘴唇嗫嚅着，他虔诚地轻声说，父亲，安息。 延康元年十月初一，魏王曹丕下诏收敛、祭奠阵亡将士。 十三日，汉献帝正式禅让帝位，曹丕三次上书辞让。 二十九日曹丕登受禅台称帝，改元黄初，大赦天下。 黄初元年十一月初一，曹丕以河内郡山阳邑万户奉汉帝为山阳公。 同时追尊曹cao为武皇帝，庙号太祖。 黄初三年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西域复通。 十月，孙权复叛。曹丕下搭《伐吴诏》鼓励将士南征。 曹丕自许昌南征，诸军并进，曹真、曹休等诸路大捷，击败孙盛，大破吕范，火烧诸葛瑾，几乎攻下江陵。孙权临江拒守，几条战线或溃或败。曹丕胜利在望，不料遇到疫疾。孙权乘机重新遣使纳贡，双方言和，曹丕退兵。 十一月辛未，镇西将军曹真平定河西。破胡告檄传到洛阳，曹丕大喜。 黄初五年四月，曹丕立太学，制五经课试之法，置春秋谷梁博士。 黄初六年二月，曹丕派遣使者从许昌到沛郡询问民间疾苦，救济贫困者。同年，并州刺史梁习大破鲜卑轲比能。十二月，曹丕经过梁县，派遣使者用太牢礼祭祀东汉太尉乔玄。乔玄对曹cao有知遇之恩。 曹丕在政治上改革官制、整肃官风、集中皇权；经济上实行屯田制，谷帛易市，与民休养；文化上恢复太学，传播儒家；军事上消除割据、大破蜀汉，三征东吴。 奈何英年早逝，并未能一统天下。 尾声、 曹cao病逝后的头两个月，曹丕难以安眠。 某个晚上他再次惊醒，习惯性看看身边人怎么样了，却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悲哀又欣慰地想，父亲，您不会再疼了。 后来曹丕登临帝位，国事繁忙，夜里疲惫，渐渐地很少再夜惊。也很少再梦见父亲——他时常想，是不是他做的不够好，以至于父亲不肯入梦。 他继承父亲遗志，希望能一统天下。只是时机不成熟，两次伐吴都失败。第七年六月病重。六月二十九日，他躺在洛阳宫殿的床榻上，回忆起一生。 将死的时候人出现幻觉，曹丕最后看见了父亲。他扑过去，流着泪说，儿臣没有猎到您要的那只鹿。而曹cao只是摸了摸他头发。他抱住父亲。 公元220年，曹cao病逝于洛阳。 公元226年，曹丕病逝于洛阳。 全文完. ———— 金主：@造作 文/怀瑾不是瑜 注： ①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诗经《汉广》 溯游从之，道阻且长。——诗经《蒹葭》 文里合用了 ②汉代已有金属锁 ③曹丕生日为私设 ④按《三国志》，曹冲208年病逝。 ⑤马腾入许昌是在征荆州之时，文里私设为赤壁之前。 ⑥能力所限，有与史料不符之处（凋零玫瑰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