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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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楼。 整个房子漆黑一片,阳台的落地窗没关,呼啸的风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一样嘶吼示威。 男人坐在栏杆外,两条腿在风中荡阿荡。 他全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没穿鞋脚。 那足弓实在漂亮,让呼嚎的妖风都忍不住收敛气势,柔柔拂过,像是在亲吻这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脚背。 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满屏的绿色气泡,一个小小的红刺痛了谁的眼。 长篇大论的小作文她嫌恶心,原来是她早就有了迫不及待要公之于众的爱人。放下自尊发送最后一句话,打碎脊梁,卑微的、求救般的呐喊,被一个红色感叹号轻易打碎。 眼泪早就流干了,曾经魅得像只狐狸的眼睛空洞无神。白瓷般的脸不复昔日的好颜色,因眉骨走向天然忧郁的神情此刻也只剩麻木。 这风也像察觉到了什么,在他身边久久留恋不肯离去。 梁端玉平静的放下手机。既然他什么也带不走,那就把最后和她产生的一点纠葛也留下吧。也不知道他的死,能不能在她心里溅起一点涟漪。 自嘲一笑,苍白的脸顿时生动夺目,隐约还能窥见南城最负盛名的美人姿容。他身体前倾,失重感骤然袭来。凄厉的风声像是替他再哭一场,又像在悼念他这无趣而廉价的一生。 风吹的他睁不开眼,眼前一花竟闪过人影,容不得他多想——砰的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失去意识前,梁端玉只有满心懊悔与歉意。 他怎么,连死也会搞砸啊。 * 奈何桥边,诸神退避。 满身黑红戾气的恶鬼掐着一个生魂的脖子,打翻递到跟前孟婆汤,生生撕碎不长眼的百年牛拦路马。 所有新魂一哄而散,生怕这恶鬼发狂连累到自己。她身上散发的戾气能灼烧灵魂,无论新婚老鬼,触之即亡。 差使闻讯而来,黑衣鬼锁,齐齐现身,见恶鬼伤魂就要上前捉拿。 那恶鬼溢出一声冷笑,黑红轻烟一闪,几个欲出手的差使来不及哀嚎就被捏碎了脑袋。 恶鬼停在差使长身后,凉凉的声音比十八重狱的掌狱官还要恐怖。 “叫你上头滚出来见我。” “你,你是……”要不是他们没有冷汗这种东西,他现在这身衣服都湿的不能要了。 “听不懂话吗?”那恶鬼一眯眼,差使长的脸瞬间变得痛苦而扭曲,周围一些新魂也像见到什么比他们还惊悚恐怖的东西,一个个匍匐在地抖的不成样子。 再看直面威压的差使长,他痛苦的扼住自己的脖子,瘫软在地的身躯逐渐稀薄透明,随时要消散了一样。 整座奈何桥边,连时不时伸手勾桥中行魂的水中鬼都潜入更深处、最深处,四散逃开又被压的一动不敢再动。 此时站着的就只有释放威压的恶鬼和梁端玉了。 他其实有些迷茫。 只记得跳楼时看到一个人在他落点的正中间,而他马上就要砸到她头顶了。 说不出痛还是什么,他突然感受不到心脏的存在,头脑也有些恍惚,一阵巨大的嗡鸣之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梁端玉倒没经历什么走马观花的回顾自己的一生,他是被人揪出来的。准确的说,是被他砸死的人的灵魂,从他的身体里揪出了他的灵魂。 好痛。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痛。 灵魂被撕拉的痛苦,他很确定自己哀嚎并哭出来了。可是却感觉不到泪水,他的魂魄也没有两半。 对他施暴的灵魂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又像发现了什么让她忌惮的东西。算了,反正他也没什么能赔给她。如果想要他的魂,那她就拿去吧。 他刚开口想向她道歉,一阵风吹过,他就被带到这了。看到石头上的字,梁端玉才恍然,原来真的有奈何桥。 * 坐在最上首,孟女看着下方负手而立的长管,发出意味不明的笑。 “这就是你给我的处理方案?” 她从椅子上下来,手放在身前的桌子上,轻飘飘的向下一按,看着厚重贵气的雕桌“哄”的一声化成齑粉。这可是沉界韵养千年的雕骨木,就是天兵神将的刀刃都能反弹回去伤不到它一分一毫。 眉目有几分孤傲的长管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又很快归于平静,隐藏在长袍里的拳头握紧,像有了力量来源。 他挺直腰背,不卑不亢的说:“我的权限也只能让您重入轮回。尊者,您刚离开了邺城可能还不清楚,大帝已于一个时辰前颁布了新的酆都时令,您的时间还有很多,足够您慢慢体验人乐事。” 孟女嘴角平直,表情十分难看。她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 她黑着脸,手一抬把这个早该被她撕碎的生魂吸过来,不理会他的挣扎抓着他的头发粗暴的往前拖。 一步,两步。 随着她的步伐,有看不见的微波自她为中心往外荡开,一圈一圈,待孟女走到长管面前,他已然不复刚才的傲气,脸色惨白的趴在了地上,姣好的容颜鼓胀扭曲,整个栋建筑被利刃拦腰横切般断的整整齐齐。 一瞬间,煌煌大殿成了一片废墟。 孟女就立在废墟中心。她的明明四肢并不健硕,容貌也并非惊悚可怖,她只是站在那,就已经恐怖如斯。 “孩子,我是去人间轮回,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把梁端玉扔在地上,孟女站在在长管面前,她低头,手中一缕蓝光浮现,蓝光绕上他的脖子把他举起来。 刚刚还矜持又不失体面的长管,类人的脸上黑筋窜涌,他的头突然鼓出一块又很快凹陷,脸上的某一处有高高凸起,转眼又干瘪下去。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孟女手一松,他身体飘落,头颅梆的一下落下来,已然是身首分离。 整个灵魂薄如纸屑。 在孟女面前,把新魂老鬼压的死死的长管也不过草芥。 孟女向梁端玉走了两步,正好踩在长管的脸上。不理会他的哀嚎,孟女微微抬手,隔空扶起看傻了的梁端玉,在他惊惧的目光里,冰凉的手指朝他伸来。 明明从始至终梁端玉是唯一一个被放过的魂,他却如旁的魂灵一样恐惧的身躯僵硬,一动也动不了。 孟女的指尖带着盈盈微光,刚才的蓝色仿佛是错觉。淡淡的,带着杀意的红色在她苍白的指尖萦绕,看着毫无危险甚至有一丝柔弱。 微光摇动,把他凌乱的头发捋顺,露出过于惨白却更添风姿的脸。她声音低柔,似温柔,实是死神的宣告。 “告诉姜婺,三分钟后不见她来……我屠尽她的十二域。” 孟女的声音很轻,轻的让人心里不断下沉,没人质疑她话里的真实性,这样轻飘飘的言语更让人惊惧,留存的魂灵无一不感到绝望,好像已经见到了一个新的地狱。 一众撕心裂肺的哀嚎者里,孟女竟然看到她手里的这只生魂也露出恐惧痛苦之色。她嫌弃的转过眼不去看他。 真是个废物。 已经特意把他从言灵的涵盖的范围剔出去了,怎么他还能陷入法相里? 孟女无言。 她的命魂怎么就和这种废物的互换了? 手指微动,一道风化成虚无的手掌狠狠抽在梁端玉的脸上。 巨痛袭来,他瞬间从血色炼狱的幻境里抽离。还未死透的生魂遭到阴气侵蚀又惊吓过度,眼前血色一片,梁端玉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恍惚自己回到了家里,看着熟悉的天花板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做的什么奇怪噩梦,腰间一痛人已经被踹到地上,后背撞到柜子上,而他浑身赤裸,未着寸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