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肝髓流野生罗刹(剧情)
林阆长老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于是,秋涉江也没有回来。 开始的时候,红蕖还按捺不住偷偷到千宏宗寻他,去了几回都未找见人,宗内弟子只道他闭关修炼概不见客。 如此,红蕖也消停下来。 时光荏苒,犹如白驹过隙,魔域的梅花谢了又开,两界大战一触即发,如火燎原。 该来的,终归逃不过。 和传闻中一样,阿蔓暮率领众魔血洗修仙界,两方连着鏖战三日三夜,胜负难分。 红霞烧天,残阳压山。 抬眼望去尽是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血污浸透大地,在风中干涸,染成无边无际的红褐色,又有新鲜的血液喷涌洒落,覆盖其上。厮杀惨叫声不绝,血rou横飞,遍地的断肢残体,连内脏都被扯出,空气中血腥气浓重得让人窒息。 不知是哪个修士的头颅落地,骨碌碌滚着撞到红蕖脚边,又在原地晃了两晃止住不动,头颅面上血rou模糊,瞳中恨意滔天。 她低头看了眼,抬脚踩住那张脸狠狠地蹍动,只听一阵骨碎声,头颅瞬间爆裂,浆髓流地血雾四溅。 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到一起,竟糅杂成了艷丽的粉,所溅之处点点滴滴仿佛桃花绽开。 心中几欲作呕,脸上却做不出表情,她移不开视线,也不能移开。 越是临近两界大战她身体状态越是不妙,逆厄丹带来的反噬逐渐显露,至两界大战那日,她已无力反抗幻境,只能任由那股意识cao控。 她像个提线木偶般不断与人殊死缠斗,脏腑中一阵接一阵地刺痛,钻心切骨绞疼难忍。 初漪和石武护在她身侧,六位魔君领着魔修们分散在战场上,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先是启云宗掌门,再是无极宗掌门,以及诸多堵截弟子……无一不是陨落在她们手下。 朔风卷地,天地如笼。 秋涉江及余下数位大宗掌门齐齐拦堵在她前方,双方僵峙不下,似猛兽对阵彼此警惕,只待时机成熟扑倒对方,再咬断其喉咙。 红蕖蓦地抬头,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秋涉江脸庞,肆意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眉眼,最后死死地盯住他波澜不起的双眼。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这或许是最后一眼了吧,她难过的想。 从此林阆长老与阿蔓暮,你生我死,再无瓜葛。 而她将在这个幻境里,代替阿蔓暮承下林阆长老拼尽全力的一剑。 幻境里身死,幻境外的本体亦随之殒殁,可是为什么,动手的人偏偏要是秋涉江呢…… 要是他们真的难逃此劫,届时,他该如何自处? “阿弥陀佛。” 佛号响起,佛子手持念珠双掌合十,一副悲悯从容的模样,哪怕他就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脚下土地被鲜血染透,依旧宛如一尊俯视众生的佛像。 他道:“一切皆流,无物永驻。尊主何苦来哉,不若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红蕖不再看秋涉江,她疑惑地想了一会突然歪头,破颜而笑,“回头是岸?家都没有了,阿爹阿娘也不在了……要回哪里去?” 佛子低眉敛目,缓慢拨动着手中念珠,“众生皆苦,我佛慈悲,惟有断恶修善,方能离苦得乐。” 红蕖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擦着眼尾不存在的眼泪纵声狂笑,待笑够了猛地止住。 她没有做出回答,冷声道:“昔事已往,昔人已逝,诸位如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你们当年种的恶一把火就烧了个干干净净,可衍月镇数千冤死的百姓亡魂谁来告慰!” 她望着佛子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个时候佛子你在哪里,你的佛在哪里,为何不劝他们放下屠刀?” 话说至此,一石激起千层浪,有年岁大点的修士开始搜肠刮肚地回忆,还有些年轻的弟子不明所以看向红蕖,似乎在判断真假。 “衍月镇啊……” “那不是……不是个魔镇吗?” “就是,据说镇上都是半魔之体……”有人说着忽然想起什么,面色豁然开朗,“魔女这是要为衍月镇报复修仙界?果然是个魔镇!” “啧啧,讲不好那些半魔之体就是魔域搞的鬼,要我说烧的好!” 红蕖乜了几人一眼,那些人便白着脸往后退,她讥诮道:“废物。” 初漪在旁接上了她的话,娇声开口,“是魔镇还是普通百姓,诸位不妨去问问你们的万仞城城主?”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万仞城城主,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面露疑惑,都在等一个回答。 红蕖脑中嗡嗡作响,思绪都快模糊不清,还能不动如山的站在这儿全靠幻境意识强制cao控。 逆厄丹反噬之痛实非常人所能忍耐,她只觉得体内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猖狂搅动,绞着她的脏腑,把她全身骨头打断,再一寸一寸地捏碎。 冷汗涔涔掌心湿透,真的太疼了…… 但她不得不强拢神思,暗中与那股意识较劲,只要没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 半晌,有人沉声开口。 “这些人曾经的确是普通百姓,当年衍月镇遣人前来求援,余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派了两位长老携弟子前去处理。” 那人顿了顿,面露不忍,哽着声继续说,“可众人到了才发现衍月镇已沦为魔窟,镇民尽数丧失神智,已无可挽回。若不将入魔之人及时处理任由发散,不多时便会涉及周边无辜民众,两位长老权衡再三这才狠下心……” 他话没说完也无需说完,众人唏嘘不已。 红蕖感觉阿蔓暮忽然激动起来,她眉一挑,抚掌而道:“好一个魔窟,好一个无可挽回,万仞城可真是大义凛然!只是,城主为何不说启云宗与无极宗为了秘宝,暗中窃啮斗暴,打破始魔封印之事?” “什……什么?!” 反转一个接一个,在场之人无不震惊骇然,面面相觑。 灵籍古册红蕖看过不少,但阿蔓暮爆出的这段,她却是闻所未闻,甚至在所有传闻记载中,都不曾提过阿蔓暮与万仞城城主对质。 想来这其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情,只有亲历者才知道。 说起来万仞城,红蕖心头一恸,秋涉江身陷幻境与之亦脱不了干系,若是只剩他独自出去,日后恐会再遭其暗害。 阿蔓暮在看万仞城城主,红蕖透过她的眼,看到秋涉江鬓角青筋暴起,他紧咬着唇直勾勾盯住红蕖,由于咬的太过用力,那下唇被渗出的血珠染的红艷。 这不是林阆长老…… 是秋涉江,她的小徒弟,也在试图抵抗幻境意识…… 思绪辗转,红蕖心中甘苦交织。 万仞城城主面色微变,仅瞬间又恢复如初,看不出波动,他严肃道:“魔女休要信口雌黄,若是始魔封印当真被打破,此等大事何至于整个修仙界无人知晓。” 其余掌门彼此对视一阵,纷纷附和点头。 “是啊,为何无人知晓……”红蕖蹙眉反问,“难道不是要问城主你吗?” 问完她又开始自己回答,“始魔封印并非完全打破,只是裂了道缝隙逃出一缕魔识,启云宗和无极宗眼见生出事端,立刻连手修补封印。等他们再想起来追捕魔识时,衍月镇已经死伤一片……” “血流的到处都是,人人都在哀嚎哭泣……可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不顾镇上伤亡惨重,不顾百姓苦苦求援,捉到魔识当场就甩袖离去!” 一声悲过一声,字字泣血。 唏嘘抽气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再开口。 “你们这些修仙者总是自诩清高,视凡人如蝼蚁,可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阿蔓暮似乎陷入重重回忆,状似癫狂,红蕖感觉自己笑得无比扭曲狰狞。 “魔识吮血伤人,岂是普通药材能够医好,衍月镇每天都在死人,启云宗无极宗不管不顾,镇民只能到最近的万仞城求援。数次被拒之门外,终于派来了两位长老,然而衍月镇没有等到救助……万仞城以此事为由,威胁启云宗无极宗献上秘宝,方守住了这个秘密……最后——” 红蕖声音忽然高亢,嘴角噙着一丝嘲弄。 “衍月镇等来的是一场大火!这场火烧了两天一夜……活的死的,数千人尸骨无存!本座每天都睡不着,闭上眼就听到他们在喊救命,看到他们在哀泣在火海中挣扎倒下……” 脸上还带着迷惘,她轻声问道:“城主,你睡得着吗?” 万仞城城主显然被气得不轻,霎时冷了脸,含怒道,“清者自清,余无愧于心。”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天辕宗掌门站了出来,缓和道:“尊主所言前所未闻,仅凭一面之辞未免太过草率,不知可有证据?” 千宏宗掌门也跟着说道:“不错,红口白牙不可尽信,若有凭证,我等自会秉公处理。” “聒噪。”红蕖缓过神,挑起眉梢冷哼,“诸位以为本座说这么多是要请你们讨公道?笑话,不过想让你们死个明白罢了,既然修者无情,那本座就毁了整个修仙界,为衍月镇陪葬。” 威压浩荡从四方笼罩下来,瞬息之间,风起云涌,她红裙猎猎生风,阴沉森然地看着前方众人,眼中杀意毫不掩饰。在场之人见形势不对,如何不明白当前状况,纷纷召出武器,严阵以待。 “左右护法及众魔君听令——” 她丹唇轻启,不恶而严。 “送诸位仙君上路。” “是!”所有魔修异口同声。 话音未落,修士们脚下的地面蓦地亮起一阵凌厉红光,暮色沉沉,光芒流转越来越亮,漫天血色中,映照出地面一只巨大的眼睛。 红蕖及几位魔君划破手掌,以魔血催动法阵,那只巨大的眼睛徐徐睁开,露出一片赤色,她掌心一翻,那眼睛倏地瞪大,爆碎。 忽然间大地开始剧烈颤抖,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异响,只见飞沙走石,山摇地动,原来那只眼睛所在的地面轰然塌陷,裂开一道狭长的无底深渊,犹如天堑。 “不好!” “是裂……裂地阵!” 人群中有人悚然大喊。 “都散开——” “快离开这里!” 众掌门及宗门高层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纷纷领着宗内弟子御剑而逃,但地裂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许多来不及反应过来的弟子,和修为较低的弟子,尖叫着,嘶喊着,被深渊卷入吞噬。 修士们还来不及难过,深渊内不知何物发出桀桀怪笑,还伴有肢体撕碎声,以及啃食骨rou的咀嚼声,令人不寒而栗。 就算不看深渊内情况,光是听着这些声音,红蕖都能想象到底下是何等惨状。这绝非单单一个裂地阵可以做到,必然还夹带了其他法阵,才能同时召唤出这些‘东西’。 而那些被卷入裂缝的修士们,便成了第一批祭品。 为了颠覆修仙界,阿蔓暮当真是无所不为。 可怜,也可恶…… 腐朽沉重的气息挟裹着浓郁的血腥气,在深渊周围弥散开来,场面顿时无比混乱,一些修士甚至弯了腰不住呕吐。 各宗掌门亦不是吃素的,很快做出应对,佛宗、千宏宗等几位掌门联手合力封闭深渊裂缝,万仞城、天辕宗及林阆长老等,则朝红蕖一行人发起进攻,两方又激战到一起。 许是方才被惹怒,万仞城城主手持双剑,首当其冲就朝红蕖袭来,初漪石武和几位魔君顷刻散开,同余下之人缠斗到一起。 灵力与魔气两相抗衡,风行电掣,攻势汹汹。 于红蕖而言,每被cao控着动一下都是一种折磨,刀绞般剧痛难忍。 打斗越发激烈,cao控她的那股意识似乎受到什么牵制,越来越疲乏勉强,红蕖趁机挣脱束缚,当场失力倒地。 她状态实在太糟糕了,体内灵力几乎流失殆尽,甚至只是撑起身子坐直就已经用完了她全部气力。 喉头腥甜上涌,她忍不住喷出一口血。 眼见红蕖倒地,机会难得,万仞城城主连忙手掐剑诀,双剑并飞,剑气浩渺四散开来。 剑影翻飞,直指红蕖。 “魔主!” 初漪惊呼却赶不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只来的及先甩出长刀,堪堪截下双剑。她自己则无暇防备,抬起胳膊生生挡住了对面修士一击,rou绽皮开。 这厢双剑被挡开,紧接着一阵凌厉的剑啸破空追来,剑风卷着数滴温热的液体溅到红蕖脸上,前方跪地声重重响起。 她愕然抬首,万仞城城主跪倒在一丈开外的地面,流光剑从他身后刺入了心口,血溅得满地都是。 “林……”万仞城城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话未说完,转头那一瞬轰然倒地。 红蕖顺着他身后看去,眼前一幕让她霎时揪紧了心脏—— 出手击毙万仞城城主之人,是秋涉江! 秋涉江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白衣染血,眼神狠戾暴虐,嘴唇抿的死死的,血顺着唇角不断往外溢。 大抵是受幻境意识牵制,他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困难,面色越来越白,血越流越多,红蕖看到血珠从他额角滑落,从他裸露的皮肤沁出,从他指尖滴下…… 落在地面,渗进土里。 他眉头紧锁,死死咬住下唇,目光与红蕖交汇时,瞳中阴霾忽的散尽,眼神瞬间变得柔软坚忍,好似在无声安抚她。 鼻头泛酸,眼眶微微湿润,她张了张口失声般说不出话。 他该有多疼啊…… 她忽然就明白了。 是因为秋涉江也在抵死反抗,所以那股意识才会松开对她的cao控,选择全力压制秋涉江。 秋涉江这个傻子…… 哀思如潮,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林阆长老疯了?” “他竟然……杀了季城主!” 周围一片哗然,不说修士们,连魔修们都愣了愣,不明白林阆长老何故倒戈相向。 一时间修士们咒骂声不绝,魔修气焰则更加嚣张。须臾,所有人纷纷回神,有修士开始围在秋涉江身侧,想要出手却又颇为顾忌。 秋涉江视若无睹,他走到万仞城城主身旁,一把拔出流光剑,随之将尸体狠狠踢到一旁。 周围有万仞城的弟子见城主遭此侮辱,不由得目眦欲裂,也顾不上对林阆长老的敬畏顾忌,持着兵器群起攻之。 兵刃相接,修士们均被流光剑震开。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杀红了眼怎会甘心,转瞬之间又都爬起来扑了上去,如癫如狂。 这次秋涉江没有手下留情,杀招毕现,利刃再度饮血,血雾飘洒中,皮rou穿透声不断响起,修士一个又一个接连倒地,当场殒命。 “林阆叛魔了!” “他疯了……真的疯了!” “叛徒,千宏宗的叛徒!” 修士们嚷嚷着,咒骂着,举着武器后退,他们恨得牙痒痒可又不敢近前。 “还有谁——” 秋涉江充耳不闻,他提着剑发问,又朝前迈了几步,剑尖点地,地面跟着划出一道长痕。 他所过之处鲜血淋漓,蜿蜒成一条血路,白色的衣摆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凝着血珠摇摇欲坠。 这一幕极其渗人,他仿佛刚从阿鼻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罗刹。 所有人寂若死灰。 流光剑嗡嗡响着表达不满,想要脱离秋涉江的控制,他低头看了眼流光剑,嘴角噙起一抹残忍的笑,忽然将剑横在胸前,左手握住剑刃慢慢收紧。 血液滴滴答答地顺着掌心流下,他眉头都未曾皱起。 “我不是你。” 他沉声骂道,“滚吧。” 流光剑意识到什么,发出悲鸣,剑身在他手中剧烈颤动,下一瞬,秋涉江眼神凛冽,冷笑着将剑折断。 他竟然…… 红蕖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不觉之间泪如泉涌,哑声哽咽着:“涉江……秋涉江……” 断剑落地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时间骤然停滞,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两界战场俨如一幅静止的远古画卷。 秋涉江终于来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染血的手抚上她的脸,为她擦拭着泪水。 他轻声哄着:“阿蕖不哭,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