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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疾(中)车在下,正在写

    被刘辩深夜召见算是常事,可是今日竟然在下午就收到了宫中的诏令。

    按理来说这才是正常的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却总觉得心神不宁。

    广陵王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进宫,却依旧察觉出周围的一切都很奇怪。

    董卓的人不再阻拦他,周围监视着的小黄门和侍女也都乖顺的退下,刘辩并没有发脾气,他坐在达兰林的秋千上,笑着招呼自己,让自己帮忙推他。

    广陵王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今天其实是一场梦,梦里是隐鸢阁四季长春的花,刘辩从中挑选出他最喜爱的,为自己簪到发鬓间,两人在花丛中嘻笑打闹。

    他从善如流的扶上秋千,将刘辩推起来,于是刘辩就笑着催促他,让他再用力些,将他推的再高一些,那样秀美浓密的长发散开,在风中飘起来,像是黑色的旌旗,牵动着广陵王的心神。

    “哈哈哈哈哈,高些,再高些!”

    刘辩的笑容肆无忌惮,声音也比平常尖俏许多,像一只吵人的活泼小鸟。

    他被高高的推起来,就像真的长出来一对羽翼,可以越过皇宫的高墙看到外面的世界。

    “辩儿,像不像在隐鸢阁的时候,我们一起坐浮丘在天上飞起来?”

    刘辩听了,便要他停下来换个姿势,他像儿时那样,站在了秋千上,两手扶住了秋千绳子,要广陵王再推他。

    “这样才像飞起来,推我嘛,广陵王,推的高一些!”

    “……要是摔到了怎么办?”

    他有些顾虑,但还是在刘辩的迭声催促中推动秋千,于是刘辩的欢笑声便再次响起来。

    “我的广陵王,你最喜爱小鸟是不是我?是我还是绣球?”

    “你可不是什么小鸟,要不是我每天锻炼,恐怕要推不动你了。”

    说笑间,刘辩发间缀着的红宝石挂饰却摔掉一只,他心疼起来,跳下秋千去捡。

    碎裂的残片划破他的手指,渗出的血珠有点刺眼。

    广陵王替他擦去血珠,语气里有几分埋怨:“又不是缺这一件,非要捡做什么。”

    “可是这是你最喜欢的那件。”

    刘辩撇撇嘴,有些委屈。

    “好啦,我会再送你更好看的。”

    刘辩这才松开蹙起的长眉,拉着他往一旁的寝殿里去了。

    “我今日偷拿了祭祀父皇的百旨末酒,很香的,要一起喝一杯吗?”

    广陵王不愿意他总喝醉,心疼刘辩这样喝下去伤身体,但是又觉得刘辩常年被拘在深宫里,心中烦闷喝一些也算疏解情绪,不好总拘着他。

    “不许多喝。”

    他这样要求,没想到刘辩却没有同往常那样耍无赖,而是含着笑看他,“你要喂我,我就不多喝。”

    镶着珠玉宝石的金杯塞到了手中,很凉,广陵王用怀疑的目光看他,对方却很坦荡的回望。

    于是有着兰花香气的佳酿就被倒入黄金杯中,刘辩接过去一口饮尽。

    “好香!果然是好酒!可惜平常都不能常常喝到。”

    见刘辩的目光粘在酒壶上,广陵王只觉得好笑:“不是说今日不多喝吗?”

    刘辩就扯着他的袖子哼哼:“最后一杯嘛,你就让让我嘛,我的广陵王——”

    被他缠的受不了,广陵王只好再斟酒,这次倒满后端到刘辩的嘴唇边喂给他,“不要贪杯,宿醉之后会不舒服的。”

    刘辩用含着秋水一般的明亮眼眸盯着广陵王看,就这他的手喝完杯中的酒,笑着说:“不会了,我听你的话。”

    “……今日怎么这样乖”,话说到一半,广陵王鼻翼轻轻翕动,闻到了灼烧的味道,他刚要张口喊人查看,却见刘辩咳了一下,唇角溢出鲜血来。

    “刘辩!你怎么了,是酒里——”

    然后对方微凉的手指就抵到了自己的嘴唇上。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广陵王伸手去给刘辩擦嘴角的血,但那血却源源不断的淌出来,像是装水的水囊被扎破了口子,就再也存不住水了一样。

    “我和董卓做了交易,只要我服毒自尽,他就放你走。反正我在他手里也活不下去,不如换你离开。广陵王……你走吧,达兰林已经被我放了火,很快这里会全都烧起来,董卓的人拦不住你。”

    刘辩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近乎呓语。

    广陵王感到自己喘不上来气,他摸索着自己身上的暗袋,刘辩不能死,好在他还有师尊给的续命药,还好,就算只有半颗,也能替他吊住刘辩的命,这样只要能回到隐鸢阁,他一定能活,他一定可以被救回来!

    手指触碰到小小的药匣子 广陵王几乎是颤抖着手指扭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亮的晃眼,却是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小指腹那么大。

    广陵王抬手用袖子擦掉眼泪再三的重新去看,那半颗药丸却消失无踪,不知道被谁替换成了一颗宝珠。

    “啊啊啊!为什么——”

    他不相信自己会弄丢这样重要的东西,但是刘辩却冲着他微笑,“没关系,只有我死了,你才是自由的。”

    广陵王被刘辩往前推了一把。

    “广陵王,快跑。逃走……然后活下去。”

    刘辩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是广陵王却跌倒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被人掉包的药匣,看着刘辩转身走向已经燃起熊熊火光的大殿中。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广陵王从地上爬起来,将匣子塞了回去,想去追刘辩,但此刻却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禁军高一面喊着广陵王行刺天子,一面向这里来了。

    刘辩的身影已经被火光吞没,远处骑马赶来的将领依稀可以看出是曾经交手过的李傕。

    心中的不甘悔恨和绝望此刻被恨取代,他的身体好像再次属于他自己,他的手拔出了刀,他的腿再次有了力气,不再跪在地上,而是撑着他站起来。

    像是想不通广陵王为何孤身一人还敢反抗,或者是以往交手过却胜负未分的遗憾犹存,李傕勒马站在了广陵王身前。

    “殿下,请吧。”

    广陵王看向身前乌泱泱的禁军,忍不住笑出来,他摆了个邀战的姿势,请李傕下马,却在对方翻身之际用袖驽连发数箭,均瞄准前列的一排马匹,顿时惊了长水营数匹高头骏马,一时间人仰马翻 场面混乱起来,李傕武艺高强,自然只用片刻就调整了状态,逐渐控制住了发狂的马,但是广陵王却趁机掠走一匹马,将禁军甩出了一段距离。

    广陵王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他其实是想要同李傕打一场来发泄自己怒火的,但是很明显就算打赢了也不会活下来,他好像来不及为辨儿的死感到伤心一样,内心很快就被恨与愤怒填满了,为什么要杀辩儿,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理由去杀辩儿!

    如果是要杀我那就冲着我来啊!要杀我那就来杀我啊!为什么要让辩儿自杀来换我的命啊!

    为什么连让我救他的机会都不给我!明明,明明是有机会救他的,明明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明明可以拦住他不让他喝酒,明明是有续命的药却被人偷走了……

    好恨!怒火烧的他无法思考,就算被流矢划伤手臂也不觉得痛,哪怕是刀剑砍到卷刃折断也不觉得痛,马飞奔着,迎面的疾风却吹不干他的眼泪,后面追着的人渐渐少了,有人在喊广陵王,声音好熟悉,但是心却被填的太满了,根本没办法分辨究竟是谁在拦路,抢来的马槊横在身前,广陵王想着干脆将对方捅穿好了,但是对方却好像不怕死一样继续靠近。

    “广陵王!据点被人烧了!我们几乎所有的据点都让人放了火!下一步怎么做,还需要你的指示!”

    “火……据点?”

    熟悉的词唤回了一些理智,广陵王及时收住了几乎要刺出的马槊。

    “傅融……?”

    “你伤的好重!”

    近身后广陵王的惨状让傅融震惊,“来不及了,只能让我先护送你离开,让鸢去通传撤退命令,现在只能一路朝广陵走了,其他的地方都被毁了。”

    “为什么……”

    广陵王脑子有些无法思考,他努力了那么久,修复商道,重建据点,游走在世家大族之间交换筹码换来的东西,为什么瞬息之间就化作焦土了呢?

    他的辩儿,他的据点,他的东西为什么只要一把火就可以被夺走?

    傅融见他状态不好,只能在前领路,边走还边安慰他。

    “没事的,追兵被拖住了,弓箭手也被蛾部先清掉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可以撑到有人过来接应,还是可以回广陵重头开始。”

    这样的宽慰很显然并不能被听进去。

    好在追兵还是被甩开,广陵王脚步有些踉跄起来,先前靠怒火而烧起来的身体此刻也渐渐冷却,让他在夜风中有些发抖。

    傅融伸手扶住他:“坚持住,只差三里了,只要过去就是洛水津渡,我们就可以回广陵……我会陪你,走下去的。”

    广陵王视线有些发黑,但远山处却有一点寒星一样的光芒,倏忽间,皮rou被破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重物坠落的声音是那么清晰,他撑着马槊的手攥紧到发白才不至于倒下。

    最后的一杯,我会陪你,走下去。

    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