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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下)

    广陵王有喘疾。

    根据左慈所说,是他在胎里憋的久些,才带了病。

    这病算不得多严重,加上经常吃丸药,所以平日里并不明显。

    但雒阳的冬日不比西蜀,蜀地冬日湿寒,虽冷却不干燥,现在到了温暖却干燥的北地,便有些不舒服。

    袁基心细如发,叫人取了椴树蜜泡水给他喝,又屏退左右,温声细语的同他讲起话来。

    “殿下怎么来这边了呢?”

    广陵王抿了一口香甜蜜水,听见这话,以为对方问的是自己为什么离开隐鸢阁,心中悲戚,却不想让外人瞧出端倪,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呢?”

    “在下只是忧心,殿下年幼,早早离了家,恐怕他人照顾不周。”

    袁基将桌上的奶酥推过去,“冬日寒冷,需得多加餐食,殿下用些点心吧。”

    “你为何唤我殿下呢?”

    广陵王对这个突然出现,又对自己释放善意的男人很好奇,对方像逗猫那样撩拨自己,好像很笃定自己会上钩,而他则会将一切握在掌心一般。

    “呵呵……自然是因为殿下会承袭爵位,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袁基自然能看出对方显然是聪颖非常,作为小孩子能不露怯同自己像这样交流,已经很惊人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年幼的广陵王没有问他[未来],也没有向他询问自己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我并不认识你,哪怕你知道我,见过我,或许以后我也会成为某个很厉害的人,会因为身份和你产生牵扯……但是现在我并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会感念你这些所谓的好意。你我之间没有亲缘,不是朋友,也谈不上责任。同你一起的那人,有怜悯之心,听到我咳,便出声询问,愿意救人。但你没有做声,你不是平等的对他人,也不怜惜弱者,可为什么见是我,就要这样做呢?”

    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广陵王急忙去喝杯中蜜水来缓解喉咙的不适,他鼓起勇气问话,未免没有一二分期待,但更多的是好奇和试探罢了。

    袁基唇边笑意加深,觉得这话实在可爱:“殿下觉得人要么因为责任和身份不得不对别人好,要么就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好吗?真是……叫士纪的一片真心错付啊。”

    “我并未这样说。”

    姣好长眉微微蹙起来,广陵王让对方变得有些喑哑的吓了一跳。

    “我知晓殿下的身世……怜惜非常。殿下独身一人,自然是天大地大,何处都可去得,但世上何处可归呢?殿下的家……又在何处?”

    说到最后,袁基的声音已经近乎呢喃,眼神都迷蒙起来,唇边笑意再难掩藏。

    这样的话,无疑是撕开人的伤口还往上撒盐,广陵王再怎么早慧要强,压抑了这样久,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霎时间便红了眼眶,有些哽咽了。

    “你说……我要承袭爵位,那广陵就是我的家。我的封地……我的府邸……不算家吗?”

    袁基伸手抚摸广陵王的眼角,替他擦拭溢出的泪水:“生来的亲缘无法强求,可世上还有别的办法。袁基将此物赠予殿下,若有朝一日,殿下想在这乱世中寻求归处,袁基会信守承诺,以三书六礼求娶,给殿下一个家。”

    他半跪着给广陵王脱下左脚的小靴,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别致的金环,替他戴上去,一直推到了小腿腿腹处,才略微使力,紧了紧圆环的开口处。又将靴袜替人穿了回去。

    广陵王泪眼朦胧,并未看清金环的样式,也没有三书六礼的概念,只晓得这人给了他信物,承诺以后会照顾自己,虽然并不如何指望,但总归是在这样难挨的时间,给了他许多宽慰。

    所以袁基此后要抱着他送他回府邸,他也并没有推拒。

    等回去府上,傅融冷着脸给他用热帕子敷眼睛,又追问什么那人跟你谈了半天,怎么还给你谈哭了的时候,广陵王有些心虚。

    他睁眼先瞧见的是傅融,又觉得他很熟悉,是以隐隐有些依赖孺慕,现在背地里和陌生人达成了秘密约定,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人为自己忙里忙外,贴心照顾。

    “……我不舒服,才哭的。”

    “不是被人欺负的哭鼻子就行。”

    傅融冷哼一声,继续给他擦脸擦手,替他收拾洗漱,等他吃了点东西,又催他漱口睡觉。

    他十足一副老妈子架势,一边嘟囔小孩子难伺候,一边按了按广陵王看着瘪瘪的肚子,怀疑对方究竟吃饱了没有。

    结果没等他收拾完,跑了一天的广陵王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傅融担心他穿的太厚实,又要盖绣被,睡不好还可能压坏,就替他脱衣裳。本不打算动里衣,却在握着他小腿给他脱袜子的时候触到了硬物。

    他皱着眉将裤腿挽起来的时候却见到一枚精致的金圈。

    通体光泽内敛,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并不是一个整环,而是有个开口,一端是莲花的花苞,另一头则以两枚细窄小环缀着一颗雕琢精巧的玉藕。

    镯子越到开口处越细窄,主体看起来像一弯新月,可圈起来的地方则成了满月。

    傅融伸手抚摸,又掐住镯身使力,却没留下什么痕迹,便知此物不是黄铜,也非纯金,今日出门前还没有,想必是那个袁基给的。

    这死孩子怎么什么东西都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