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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庄园好多年(十一)

    ???????我逃出庄园的那次以前,范无咎曾愿意让惊慌失措的我留在他那里得到庇护,而我一见棺材转身就跑。

    现在,我不知道庄园主究竟还欠了多少血债风流债,我只知道有这两个依旧宽容友善的庇护者。

    “其实欧利蒂斯是你的,你自然想在哪里睡都可以。”

    贸然大规模搬家具不可能,我像做贼一样胆战心惊地跑进我原来的房间,把自己的铺盖加行礼卷起来,就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回到谢必安和范无咎的地方。

    他们是真的君子,全然不必担心在异性(还是两个)的房间打地铺的不便,会体贴地帮忙安置还拉上帘子,甚至愿意把床让给我……当然我不可能去睡棺材。

    其实想来,睡在棺木之中、皮肤那种温度,我猜测谢必安和范无咎应该是僵尸一类的存在,但事到如今,种族快赶得上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那把西洋剑我也一并带在身边,这是我目前唯一有些战斗力的武器,我把它压在地铺下面,谢必安还开玩笑说我这是“枕戈待旦”。

    于是这样安顿完毕,他们还有游戏排班,夜莺那边又暂时不需要我,我的周围又一次寂静下来。

    昨夜没有睡觉的头疼,得以在此时占据了首要感知,我却依旧无法入睡,也无法平静:四周是如此寂静,以至于可以听见我最隐秘的心思和那平凡的认知所发出的叹息。

    ……那是无法形容的苦闷,在这最为孤独的时刻,想要找一个人倾诉,一吐压在心头的苦闷。

    但他不在这里,他想不想听还得另当别论。

    一道阳光从窗帘间隙中射进来,正好照在我的脸上,我就把那道缝隙拨开了些,远处的树林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近处是建筑物投下的大片锯齿状阴影。偶尔可以看到一些人影从那片树林里出没,有的光鲜亮丽有的荒诞可怖,有的一尘不染有的血污满身,我心里不由得生起一阵糟糕的反感,但一想到自己的情况,这种反感又被迫消退下去。

    我就这般一直呆到入夜,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由于怯懦、逃避、空虚,还是朦胧地希望有某种奇迹产生,比如一个倜傥不羁的牛仔纵马风驰电掣而来,用他的套索将我从这个荒谬的牢笼里带走?

    敲门声将我从这种越陷越深的沉思中唤醒,我开了门,范无咎……扛着一个巨大的麻袋。

    “这、你的反噬怎么样了?”眼见麻袋的内容物还在动,我一时都不知该从哪个问起为好。

    “无妨了。”他把麻袋放在地上,“这是上一局迷失的求生者,我猜你可能想见就带回来了,晚间还有排班,我得走了。”

    “那,那这个人,你需要吗?”我忽然想起他究竟是吃什么的,吞吞吐吐问了出来。

    范无咎是真的放完就走,听到这话他折返回来,停在我耳边说:

    “想要把人弄走,直接杀了就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我听清楚,大抵也够麻袋里的那位听清楚。

    门再次合拢,要不是多了个被捆在麻袋里的人,我都以为刚刚他回来是场幻觉。直到挣扎的声音清晰起来,我才恍然回神,连忙去解开袋子,手却在碰到绳索时抖了起来。

    是……谁?

    骤然升起的莫名希冀,叫我激动得难以抓稳绳子,我不敢直白地在心里想出他的名字,可是我的潜意识很清楚。

    我呼吸困难,都不知是自己哆哆嗦嗦地终于打开了,还是里面的人强行自己挣脱了,古铜色的手臂探出来,一把将遮盖物揭开。

    我大吃一惊:“甘吉!”

    ……

    过久的密闭在他的面孔上留下泛青的痕迹,脖子上的那道勒痕则昭显着,来到这里需经历什么。

    我怔怔地消化着情况:“你是……为了见我?”

    我给甘吉拿了椅子,但他更乐意席地而坐,就这样抬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过我,又移开目光去看这间屋子:

    “我发现,你这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如果会给你带来不好的感觉,我也可以说,我只是游戏失败被带过来的。”

    我大抵能猜到他为什么觉得“不一样”。

    ————可以用每个人在充满激情的少年时代,所看的传奇故事做类比,这类故事通常充斥着柔和、浪漫又伤感的场面:起先,在甘吉·古普塔于伽拉泰亚的牢笼里与我初识开始————这个年轻人也曾读过诗歌,能从现实中察觉浪漫动人的要素。

    想必有这些要素:纯情无辜的少女,环伺她的恶龙,残忍恐怖的怪物们意图使鲜花一样的少女枯萎,而少女本人则善良又楚楚动人。还有氛围也同样浪漫,毕竟故事发生在葱郁的林木簇拥着的漂亮城堡里面。

    于是这个符合浪漫设定的现实,唤醒了同为异乡客的甘吉·古普塔心中,骑士的激情:这不就是勇者斗恶龙,营救被囚禁的公主的先决条件吗?

    结果,最无辜的公主才是真正的恶龙?是一切灾难的主导?————要知道对于浪漫传奇,可怕的不是悲剧,而是颠覆。

    然后,到了他再次与我见面的这一幕。

    想必他事先想象的,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恶龙”头子,得意洋洋地盘踞在他人生死堆积的财宝上面玩味欣赏,还得漫不经心地在他身上找点可怕的乐子……结果只有一个我,老样子的“幸运女”。

    于是,对于他说的“不一样”我只能叹气:“看来你知道了,或者你们都知道了。”

    说实话我堆积了太强的倾诉欲,从被夜莺带走开始,就没有谁会接收和相信我的真实想法。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能力都没有……”

    积郁之下,我几乎想也不想就将自己的情况合盘托出。从夜莺来带我离开起,把自己的无助惶恐娓娓道来,我知道自己一定已被当成欺骗者,所以我讲得太诚恳太细致:我多么希望这一切还没有发生,那样大家的关系绝对没有这些糟糕至极的东西。

    “幸运小姐。”甘吉静静地听完我的诉苦和坦诚,然后,语速很慢地说,“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想了解我们那边‘关于你’目前是个什么情况————尤其是凯文·阿尤索的想法。”

    “啊?”骤然间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跳直接漏了一拍,想也不想就接了一句,“我没提他啊?”

    他直直地看着我,就像是在审视:“看不见的火苗会腾起烟雾,隐藏在内心的情感无法掩盖那份温柔。”

    “但是————”话音刚落,甘吉突然站起来,几步就到了我面前,“我明知道如此,也不会告诉你一点一滴他的情况,同样,当我回去,我也不会让他知道任何关于你的现状。”

    他的影子盖了上来。

    我忽然意识到,甘吉不仅有这么高,而且体魄强健。拉近的距离、安静的环境、力量的差距,让我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慌乱。

    “为什么呢?”我不知不觉开始后退,而他一刻不停地前进。

    他答非所问:“艾达曾讲述过一个心理知识,叫做‘吊桥效应’,两个人共处在提心吊胆的环境时,会把错乱的心跳误以为爱情,从而对对方生出情愫。”

    我猛然意识到他的意思,但开口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他比我抢先一步,说:

    “同样都经历了那种险象环生的逃亡,为什么我爱上了你,你却喜欢阿尤索?”

    “……”我从未面对这种情况,我的人生经验并不能给我指导,于是我一时无法给出回答,我让氛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甘吉的皮肤上一直存在没痊愈的伤痕,到这时我顿悟那是往日的烧伤。这种伤痕,配合着他紧锁的眉头、如炬的眼神,平添了几分狂躁狠厉来。

    尤其是他似乎对我的沉默生出了不满。

    一种可以说狰狞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而我的慌乱,伴随着他缓缓地拿出身后之物,上升成了恐慌。

    ————是我用来防卫的那把西洋剑!

    “幸运小姐,你真的信任我啊。”

    阴沉的声音从这个我以为阳光爽朗的青年嘴里吐出来。

    同一瞬间,伴随着他的逼近,各种发生在印度、不堪入目的新闻疯狂地撞进我的脑子里面:不会吧!难不成监管者没能把我怎样,我却要栽到求生者手里!?

    在我感觉抖得快站不住的时刻,甘吉却突然停下来,然后就像是变脸一样飞快地撤下那种狠厉,将西洋剑的剑柄塞到了我几乎被冷汗浸透的手里面。

    他语气轻松,正如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所以你看,连我都能轻易顺走你保护自己的东西!还好是我知道了你的情况,以后可别轻易透露你的处境了,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我愕然于这骤然的变化:怎么看都不觉得他那一瞬间是在开玩笑,这演技也逼真了……

    我还不知道,甘吉的过去给他留下的,不仅是烧伤,还有狂躁症。

    但那时候我最终平复了心跳,抓紧了剑柄转身去开门:“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是在这里接受宿伞之魂的庇护吗?出去会不会……”甘吉却满不在乎地摆手,甚至将他的领子拉开了一点,“直接杀了我吧,这样直接就能回去了。”

    我吓得大喊:“开什么玩笑!”

    “啊……”他有转瞬的呆滞,然后,终于正常地微笑起来,“那有劳了,幸运小姐。”

    我们出到庭院里面,并没有什么人。当然,我现在能查看监管者的排班,事先确认了此事,才敢真的送甘吉回去。

    “嗯,所以……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是阿尤索?”

    我脚下一顿:“甘吉,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来见我的吧?”

    “我是为了见你,”他也停下脚步,和我并肩感受夜风的呼啸,“而你还在,幸运女还在,我就得寸进尺渴望着知道了————我比他年轻……”

    “你还比他漂亮呢。”我继续走起来:“甘吉,那是不一样的,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常规公式算不出来的现象,就如同我想不到我的现在一样。”

    话及此我们已经走到了边界处,剩下的路甘吉自己便可以回去了,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我: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请原谅我不告诉你任何关于阿尤索的情况,也情原谅我不会向他透露你的事情,请原谅我客观的嫉妒心,最后,请原谅————”

    我对他挥手:“不需要原谅,你没有这么做的责任,还有,谢谢你————唔!”

    他突然跑回来,然后,在我回过神的前一刻,抢先捧起我的脸,在两边脸颊上迅速各轻啄了一下!

    “请原谅我渴望亲吻你!”他一口气说完,松开我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边界那边的阴影中。

    我呆在原地,直到他的温度和他的回音皆随风而散,才迟钝地转身往回走。

    ……我不觉得气恼,也不觉得虚荣,我觉得难过。

    上一个,就在今天,上一个对我“告白”的人是杰克,尽管他们是全然不同的,但是都被不同时段的我所吸引。而现在无论我是否乐意,我都是不幸的源泉:可我自己也深陷在和他们相似的苦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