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幻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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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岛吾朗以为那是幻觉:地砖上的漩涡般的影子,从里面吐出个成年人体格的家伙,看上去是男人,失魂落魄的,穿着不符合时代审美但确实还算挺有品味的衬衫和剪裁合体的西裤,也许之前有双很好的靴子,但现在赤着脚。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朝墙边走了几步,背部立刻就贴在墙上,整个人都滑落向地面。 那儿离真岛的病床不远,说实在的,要不是才被折磨了一年,身体虚弱,无论如何也没法凭自己的力量下床,真岛是没法干看着一个青年在旁边崩溃的。他至少会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真岛。 他心里面冒出这种指示。 于是他说了:“——” 他的声带送出去一点可能是犬类嘶叫也可能是蛇的吐信子声的玩意,太久不说话、不交流明显损伤了他的口舌。常人不可能捕捉到如此轻微的动静,但那个家伙向他的方向转过头。 真岛终于完全看清楚他的脸。 称得上年轻,大概在二十岁上下,绝不超过二十六或者二十八,近期绝对哭得要死要活过,鼻梁位置很正,没挨过要命的打。尽管自己正难受,依然摇摇晃晃地起来,颤抖着停在他病床旁边,睁大眼睛。 那么几秒钟里真岛以为他们早就认识,至少对方认识他。那种惊讶是不能作伪的。 真岛注意到房间里没有他的影子。他后背发凉。男人表现得很友好,询问真岛是否需要打开病房的窗子或者照明灯,要不要调整身上的被子,用不用叫护士来。真岛全都拒绝了。 “别开窗,也别动窗帘。” 男人点点头,推开病房门,消失了。 因此真岛吾朗确认这是幻觉。毕竟他刚刚遭受过长达一年的囚禁和虐待,神志不清也正常。等他被允许在苍天堀范围内活动,经营夜总会的时候,他几乎遗忘了这段记忆。 他倚靠着栏杆,看公园里的孩子玩抛接球,打发着为数不多的清闲时光。黄昏时分的太阳很暖,他微微出汗。有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从周围走过,威士忌洒在衣服上半干不干,那种酒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侧过脸——为了弥补独眼造成的视野损失。 白衬衫,西裤,一双好鞋,还有条结实的牛仔风格的宽腰带。 尤其是脸,和他幻觉里那张一模一样。 天啊。真岛手里的烟都掉下去了,他惊恐地掐自己的手指,在疼痛中无法自控地想:我对一面之缘的男人一见钟情了?我喜欢男人?我其实在病房里疯了,后续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还是说我经历了一种神秘的闪回? 在男人走开太远,以至于无法再寻找到踪迹之前,真岛拔腿追了过去,顾不得保持礼貌的安全距离,想着今天就算吃顿棍棒捶打也认了,他穿越数个小巷子,跑到气喘吁吁。 没有、没有,哪都没有。 他停下来用抖得厉害的手捏着香烟,打火机掉地上三次,喘气喘得厉害,喉咙里冒血沫。一双手捡起打火机,塞进他口袋里。 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真岛完全分不清楚,被人搀扶着,男人手腕上套着只昂贵的名表,腰带底下绝对挂着刀,他认得出来那种轮廓。 “我要去当掉它换点钱。我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你在这儿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拿到钱请你吃个拉面吧。” 男人用理所当然的、购入它就是为了以备今天的口吻说。 因此,真岛跟他在身后两步外,等着他点清楚钞票的数目。随后两人朝拉面馆走去,男人仰头看了会招牌,要了份菜单。 饭吃到一半,他想起来什么,指着自己:“赤坂贺。” “真岛吾朗。” 两人交换了BB机的号码,但互相没联系过。赤坂贺像人间蒸发似的无影无踪。真岛继续经营夜总会,作息几近日夜颠倒。 他趁着来客稀少的暴雨夜出来透透气,窝在咖啡厅摆在室外的大型遮阳伞下,看见个熟悉的背影。 又来了。真岛想。 此时整条马路上只有积水和更多的积水,猫猫狗狗都藏在不知名处,聪明的游客和不聪明的游客身在宾馆或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中。赤坂贺扶着大号红色塑料水桶,倒扣着压在头顶,坦然自若地趟水。 从桶身跌下来的水幕像瀑布。 真岛吾朗目瞪口呆:“赤坂贺?!” 并非是他少见多怪,赤坂连腰带也当掉了,只剩下更换过的更廉价的夏威夷衬衫和沙滩短裤,谈不上是得体的打扮,他举着个水桶当伞,聊胜于无地挡着头,暴雨加上阴风的组合足够让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膝盖骨疼,真岛看不清楚他是个什么表情,因为那个该死的水桶。 赤坂贺的听力还是那么脱俗,他停住步子,从积水里拔出脚踝,左右转头寻找着声源。真岛按耐住被路人注视造成的羞耻感,伸出雨伞,大幅度摆动着作为信号。赤坂向他挥挥手,慢悠悠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 赤坂一边说一边拧他留到肩胛骨下方的长头发,它们有种引人注目的光泽。 “我还想问你呢。” 真岛喉咙后部喷薄出质问。 赤坂疑惑地摇摇头:“我前段时间学了用一颗土豆分块栽培更多土豆的方法,我在寻找粗心路人或者主妇遗失的新鲜土豆。” “在这样一个暴雨天?”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很难说清谁的心情更复杂。真岛撑开雨伞,举过头顶,问:“那这个该死的桶又是怎么回事?” “我准备用它种土豆。” 赤坂如实招来。 真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总之,我的情况有点特殊,不方便带你去我的公寓……但我工作的地方有备用的衣服可以借你。” “我知道。”赤坂说:“我又不是个瞎子,这种鬼天气还有人在监视你,你以前是个极道成员吧?” 气氛顿时有点紧张,准确来说,真岛默不作声的捏起拳头,回忆起上次见面时,赤坂携带的武器。想到赤坂可能是个受人所托的杀手或者清道夫,真岛有些难以接受。 “我以前也是。” 赤坂冲他点点头:“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吧,如果你帮我弄颗土豆来,我就告诉你我出现在苍天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