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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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就设在书市大广场,按照历来的规矩,谁先出了擂台,就算是输。而那是切磋的规矩,生死擂不同,到一方死亡或认输为止。沈兰摧给晏琢下的是生死旗,就摆在金刀架上,而晏琢接了他的挑战。 一场没有任何人看好的殊死一搏。 沈兰摧早早坐在那里,他坐的很端正,最严苛的夫子也挑不出错处。双手平平搭在膝上,眼帘低垂,四周的喧闹声到了他这里也归于平静。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谁也没有注意沈兰摧是什么时候等在这里,也没有人能够揣测他的心情。他该焦急,还是恐惧,或是期待? 沈兰摧什么都没有想。 等到夕阳终于融化在整片湖水里,随着远远一声琴音,晏琢的身影在半空中飘然而落。他抱着一把不知从哪寻来的旧琴,不说与凤鸣秋梧相较,就是内门弟子的武器,也要比之精致许多。 沈兰摧终于睁了眼,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平静道:“你不止一把琴。” 晏琢点头,并不否认,他轻轻拨一下琴弦,古拙的乐声向四周扩散,如同钟鸣的回音。 “你自去选,不必让我。” 早些时候晏琢也曾占过兵器之利,琴弦一绞无坚不摧,逼得沈兰摧险些落水,而如今他在最后一战,却只带了一把普通的旧琴。 沈兰摧握住腰间玉笛转身,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用力闭了闭眼,再看向晏琢时已然清明一片。 “不必了。” 离开战还有片刻余裕,没人会计较这一时半刻,晏琢席地而坐,横琴于膝,手掌在弦上一拂,对沈兰摧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不知兰摧练得如何,赏脸与我合奏一回?” 沈兰摧闻言嘴唇抿的更紧,晏琢似乎没有看到他的僵硬,指尖一拨,便是一首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折杨柳。 他甚至曼声吟诵,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沈兰摧紧紧攥着笛子,片刻后也坐了下来,将笛子凑近唇边,清亮的笛声扬起来,与琴声融为一片。 像一对眷侣。 一人高冠博带雍容优雅,眉目含情,带着笑意望向另一道清丽孤绝的身影,谁见了都要夸一句琴瑟和鸣。 余音渺渺不绝,最深情假象尚未破碎,一缕杀气已然从中挣脱,直奔沈兰摧胸口而来。 而沈兰摧也没有半刻迟疑,手腕一转,便挡下那道凌厉攻击,甚至回了他一道更尖锐的真气,从相撞荡起的余韵来看,并不比晏琢晚。 他们之间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从一次又一次的切磋中认识彼此,晏琢从不与人交心,沈兰摧更是寡言之人,可若说谁还比他们二人更了解对方,也是找不出的了。 与其从观察,从传言,甚至从更亲密地缠绵中了解,总不如这一刻贴的近。 也只有这个时候,沈兰摧是毫无顾忌地面对他,而晏琢,终于也从层层伪装中,露出一点真实。他不用去思考晏琢这一句话是真是假,也不必去想这一个吻背后又代表什么。 两人身形都极为迅捷,几乎在半空留下数道残影,交织的剑气和指风碰撞后散开,分明无人执利器,四周却像是遭了海风。 沈兰摧一贯是这样的打法。 他好像不知道藏拙,试探,权衡利弊,从来都看着前方,全力以赴。战至中途,晏琢终于出剑,狂暴的剑气一瞬间将他包裹,而沈兰摧毫无惧意,一边以掌力化去剑气,另一手握着笛子,也如一柄利剑,直直点向晏琢胸前。 琴弦齐齐发出一声哀鸣,似曾相识的场景却转向了不同的结果,上一次他的笔被琴弦绞住,逼得他不得不撤手回防。而这一次,琴弦不再是名贵的玄铁冰丝,而是普普通通的蚕丝结成。 沈兰摧毫不犹豫提气,身形拔高的同时借力一旋,晏琢手中的琴也跟着转了半圈。执剑的手平平向他挥来,沈兰摧若不松手,就只能用一双rou掌去挡。 他仍是不松手。 身体顺应晏琢的力道跟着转了半圈,待内劲转过一个呼吸,沈兰摧的腰身一拧,手臂猛地一拽,硬生生在空中翻转,直接凌空翻到了晏琢身后。 被他全身之力拖拽,晏琢也不由得跟着向前,握琴的那一只手不松,反成了被沈兰摧所制。 “腰真软。” 晏琢没有露出半点意外,甚至对他十分轻浮地笑了起来,沈兰摧脸色一沉,足尖刚落地便瞬间弹起,屈膝向他小腹撞去。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又极有爆发力,晏琢受了他这一撞,便是有内力护身,也被撞的向后退了半步。 琴和笛仍缠在一处。 比起手中尚有剑的晏琢,沈兰摧的情况并不好,他想要抽回笛子,晏琢却用琴弦死死缠住,连琴弦崩裂都不停手。见状沈兰摧心一横,手腕灌足真气,强行又转了半圈,琴弦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帛声。 晏琢早有预料,这一把琴能坚持到现在,已然超出预期,此刻不慌不忙向前一推。沈兰摧绷断琴弦便向后撤,晏琢却比他更快,琴身被他向重剑一般迎面推来,随着沉闷的破裂声,沈兰摧手中玉笛,竟陷入琴身寸许。 手腕一沉,沈兰摧便知不妙,毫不犹豫松手向后急退,未及站稳便看到方才落脚之处,轰然爆开的剑气。 他赤手空拳,晏琢手中却仍有剑。 “你该认输了。” 晏琢一步步向他走来,他总是这样,永远成竹在胸。沈兰摧被逼的只能闪避,他的百花拂xue手再精妙,终究是rou体凡胎,无法与利器相博。 他自是不肯认输,一边应付着晏琢的攻势,一边伺机反击。晏琢确实喜欢他不服输时眼中的光芒,像他在风沙中仰头望见的星。 是一种比月色更尖锐,更迷人的闪烁,越是漆黑越是空旷,便越能显出他的清绝孤勇。 这些年来,也只有一个沈兰摧。 他当得起新一代花间第一人的盛名,甚至在名剑大会,也能拿一个不错的名次。他本该在一个月前大放异彩,名扬天下,成为冉冉升起的新星,受万人称颂。而不是被他困锁在方寸之间,在一个男人身下辗转承欢。 而晏琢不愧疚,沈兰摧也不憎恨。 谁让他倒霉呢,遇上我,要知道运气,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沈兰摧已经被他逼到绝处,而晏琢自然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他的衣袖被指风划破,脸上多了一道血痕,最接近生死的一瞬间,沈兰摧的指尖离他咽喉只有半寸。 而他也一剑穿过沈兰摧的肩膀。 “乖一点。” 他语气依旧温和,如同一个劝诫学生的师者,带着一点亲昵的责怪。沈兰摧在向后退,他比晏琢狼狈的多,左手已经难以活动,失血让他手指都有些发麻,他用力攥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还没输。” 这便是生死擂的规矩了,便是沈兰摧动弹不得,只要他不认输或者没有死,就不算结束。 他握住深陷在琴身中的笛子,运劲一拔,被晏琢一道剑气击在手腕,虽然没有脱手,却也没能再攻出。那道剑气也更多是警告,若非如此,沈兰摧也不会硬生生受了不躲。 如今他双手都已负伤,便是拿到武器,也发挥不出原本实力的两分,晏琢提着剑,站在他面前等待他认输。 “你已无再战之力。” 沈兰摧张口,被涌出的血呛的闷咳两声,他身形晃了晃,似乎放弃了抵抗。 “你杀了我吧。” 他的手仍握在笛子上,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已无力再战。晏琢轻声笑了,问他,认输了吗? 沈兰摧依旧摇头,却闭上眼,晏琢手掌轻柔地抚去他下颌血迹。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爱过我吗?” 沈兰摧眼皮动了动,迟疑着张口,分明是一个单音的回答,却在无声中被吞咽下去。晏琢靠近他,想要听得更真切,沈兰摧晃了晃,晏琢便将他抱在怀中。 “没有。” 随着回答一并响起的是利器刺入血rou的声音,晏琢握剑的手本该毫不犹豫地刺出,却偏偏停在那里。 只这一瞬间的停顿,便足够让沈兰摧逃出他的攻击范围。 晏琢跪在地上。 他的心口插着一把细细窄窄的短剑,色如白玉,正是被沈兰摧从玉笛中抽出,毫不犹豫地没入他的胸膛。 晏琢甚至没有看一眼,只对着沈兰摧笑了一笑,带着纵容和无奈。 “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