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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无名之辈 郭嘉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他收拾完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看着颍川方向,想到袁绍招了兵马,却离开雒阳逃往冀州一事,董卓尚未问责,正巧又听闻袁绍要仿效周公的礼贤下士,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如去那投靠袁绍。 他原本牵着马,脑子里在盘算着自己的下一步,忽然马匹惊动,他转身去安抚马匹,他突然感到自己口袋那,有一股力量拽了他一下,再转身一看,自己的钱袋果然被偷了,那身影并未跑出去多远,郭嘉急忙上马去追。 那身影似乎很瘦小,但腿脚极其利索,逃得飞快,刚蹿入树林出来,又混进人群,叫郭嘉追得好苦。 郭嘉虽然会骑马,但这么高强度的刺激追逐,还是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那身影跑入了一个巷子,郭嘉驱马跟上,幸运的是,对方误进了死胡同,不幸的是,对方带了刀,由偷盗改为了抢劫。 郭嘉被人用刀抵着脖子,忙笑着求饶道,“少,少侠,刀下留人,谋财,就不必害命了吧?” 对方的脸被遮住,衣服明显过于宽大不合身,看不出身形。对方的眼睛像是小兽般带着敌意仔细打量郭嘉,僵持了片刻,用刀逼着郭嘉让出他身后巷子的出口,然后飞快地转身逃走了。 郭嘉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慢悠悠地牵着马往那边走去。 冀州各地因黄巾军溃散,路上到处都是难民流寇,各地官府在路上设置了不少关口盘查,试图以此控制人口流动,保障城内治安,但收效甚微。 往那个方向只有一条路,不远处便有驻军盘查,周边到了晚上会有凶兽出没,哪怕是难民,万不得已,也不愿以身犯险从那里绕过去。 郭嘉边走边赌,那小贼会往哪边去呢? 郭嘉站在等着接受盘查的流民队伍旁边,远远地在队伍中找那人,眼睛都看酸了,只得放弃,现在他身上几乎一无所有,身边只有那一匹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往树林里走去。 在草丛里走了一会儿,郭嘉发现地上躺着自己被抢走的钱袋,这钱袋纹案简约,针脚平整,布料顺滑,料子却金贵,戴在他身上,与他整个人有种不相符的气质。 因为这就不是他的钱袋,两人分别前,他从贾诩那拿走的。 郭嘉捡起钱袋,打开一看,果然一分钱都没剩下,他用手摩挲着钱袋,嘴角似有淡淡的笑意,又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天色渐晚,郭嘉几乎放弃般,打算先找处水源休息。 结果没想到,与那小贼直接在溪流边正巧遇上,那人正摘了遮脸的粗布在洗脸,她十分惊讶地看着郭嘉,倒是没了刚才抢劫时的气势。 随后她反应过来,眼神一冷,抽出刀呈现防御姿态,郭嘉急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无恶意。 那少女皱着眉头,警惕地打量他,不让他靠近。见郭嘉不动,她急忙收拾好自己解下来的物品,就要逃跑,郭嘉这次可不能让人跑了,用尽毕生的跑步速度追上去,不幸被地上的藤蔓绊倒,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嘲笑声。 郭嘉慢吞吞地支起身体,将树枝树叶拿开,友善地开口道,“女侠,在下只是一介柔弱书生,实在经不起这般奔波。” 那少女收起笑容,冷淡警觉地看着郭嘉,认为对方肯定是问自己要回他的钱,她在考虑是直接把人杀了呢,还只是把人敲晕。 郭嘉整理好自己,也没起身,坐在地上,一副十分柔弱的样子微笑着说道,“既是女侠得到了钱财,那便是女侠的所属物了,在下只是想请求与女侠同行,不知女侠前往何处?” 少女睁大眼睛,神情惊讶,像是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倒吸一口气,欲骂又止,又见郭嘉却笑得更加和善。 随后,少女看着彻底黑下来的天,神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下,再上下打量一番郭嘉,想着夜里这树林确实不安全,若是有危险,多个替死鬼也好,自己并不惧怕眼前这个成年男子,她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去找歇息的地方,郭嘉立刻跟上。 两人升起火,郭嘉抱膝坐着,少女倒是解下帽兜扔在一边,豪放地坐着曲腿,沉默地拨弄火堆,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因营养不良过于显瘦,个子不算矮,脸上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感。 郭嘉小心地开口问道,“女侠还未告知在下前往何处?” “东郡。” 郭嘉“哦”了一声,似是遗憾地表示自己与少女的方向正好相反。 少女没说话,两人再度保持着沉默,郭嘉提议由他守上半夜,少女守下半夜,少女点头,干脆利落地侧身躺下歇息,手却未作掩饰地按在刀鞘上,郭嘉看见只是笑着没说话。 到了更替时刻,少女已自行睁眼,郭嘉打了个哈欠躺下,等郭嘉再次醒来,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烧尽的火堆,郭嘉毫不意外,整理好衣服起身去找马匹,发现马匹也被牵走了。 郭嘉平静地往北边走,远处树林外的大路上是士兵在挨个盘查,似有些sao动,郭嘉略走近一看,是那少女天刚亮的时候,试图偷偷从树林穿过关卡处被附近巡逻的士兵逮住了,这少女身份不明,行径可疑,就被扣下了。 郭嘉笑了一声,慢慢走过去,正要开口向士兵指认是这少女偷了自己的钱袋和马匹,那少女看到郭嘉一下子扑过去,神色焦急地呼喊道,“大哥,你怎么出来了!你身子不好,可不能随意走动啊,我只是出来探路,谁知那守卫为难我!” 说着那少女抓着郭嘉的衣袖,涕泪交加展示给周围人看,断断续续地诉苦道,“我与我病弱的大哥因战火远离家乡,被那流寇所害,流亡至此,好不容易来到此处,我们只是想回乡,我生性胆小,见到带刀的人便害怕,故神色慌张,不想被守卫拦下,呜呜……我们只是想回家呀……” 周围的难民大多是这样的遭遇忍不住共情起来,人群sao动,守卫清晨也只是例行公事,对这枯燥的工作压根不怎么在意,他看着那衣衫倒还体面的男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不耐烦地挥手放行了。 郭嘉没想到那少女扑过来力气那么大,差点把他撞飞出去,喉咙里都冒出了一丝腥甜,那少女一手拽着他,一手牵着马通过了关卡,走远后,少女立刻松开,神情不善地看着郭嘉,郭嘉只觉得冤枉,又不好直说,只得说道,“真巧啊,往北边去竟也能碰到女侠。” 少女抓着缰绳,言简意赅地对郭嘉说道,“马匹归我了,你滚吧。” 两人这么对立站在路中间很是引人注目,周围的难民纷纷避开,郭嘉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啪”地一下倒在地上,坚强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又细细地啜泣起来说道,“meimei呀,大哥知道,是大哥连累了你,你走吧,回乡之后若是还能见到父母亲,记得代我向他们问好,唉,大哥现在一贫如洗,没什么能给你带回去,让父母亲留个念想,唉,不若就这件外衣给你带回去立个衣冠冢吧……” 说着,郭嘉就要脱下自己的外衣强行塞给少女,少女想躲开,郭嘉抓着不放,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少女见周围人注意起自己,气得急忙拉上面罩,拖着郭嘉就走。 被拖着走的过程里,郭嘉头发凌乱地散落下来,他也懒得管,少女在外奔波了一天十分疲惫,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先前她没钱只能在路上风餐露宿,现在有了钱可以找个舒服的地方睡一觉了。 郭嘉拉住正要进入客栈的少女,说道,“我知女侠不愿为我出钱投宿。” 少女闻言耿直地点头,郭嘉吸了口气,又恳切地说道,“就当在下向女侠借钱吧,等在下到了地方,自会还钱,在下真心请求与女侠同行北上。” “你去哪?”少女直截了当地问道,郭嘉见少女似乎有所动摇,说道,“邺城。” 少女点点头,带着郭嘉进去问客栈老板要了两间房,正要离开柜面,少女看见纸笔,便问掌柜要了来,推给郭嘉,让他写张欠条给自己,郭嘉有些疑惑地看了少女一眼,提笔迅速写下,少女拿着欠条又去小声问掌柜上面写了什么,掌柜打量了下她,给她念了一遍。 少女不再理郭嘉,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并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晚间,少女似乎因为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郭嘉已经坐在楼下桌子边,在看客栈今日的菜单,见少女终于出房门,格外高兴地向她挥手,少女边打哈欠边下楼。 少女坐下,郭嘉刚想热情地把菜单推过去,像是想起什么,又把菜单拉回来些,边看边状似无意地给少女报菜名,少女也不在意,在郭嘉报的菜名里选了最便宜的一个,并要了一大碗饭,像是想起来郭嘉也在,又让掌柜多给一碗饭。 饭上来后,少女便开始埋头苦吃,郭嘉奇怪地问她,为何不等菜上来一起吃,少女说饭先吃饱了再说,菜只是下饭用,后面再吃。 郭嘉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夸赞了少女勤俭。 吃得差不多了,郭嘉看着少女打了个饱嗝,心情好了很多,便在想找什么话题跟眼前这个少女聊天,以他过去丰富的与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他试着从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聊起,少女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郭嘉无奈,打算编故事,讲完一个,少女听得倒是很认真,但似乎还是没什么想说的,郭嘉正要表示不如就各自休息吧,少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趁着今天有地方住,还没开始奔波,教她认些字吧。 郭嘉原本确实想向她提议,路上无聊,不如自己教她些字,就当解闷了,自己也算还少女一些人情,但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 没想到少女自己坦然地提起,郭嘉欣然同意。 “姐、姉、?、媎、毑” “meimei,同一个字的五种字形,最后只默得出一个,实在是天赋异禀啊!” 少女看着眼前之人笑嘻嘻的样子,就是再笨也听得出是嘲笑的意思,虽然她还没学到“天赋异禀”这个词。她想给自己挽回些颜面,但嘴巴张了几下还是没能想出反驳的话来。 郭嘉写了些简单的字,少女似乎也不算全不认识,倒像是很多字不记得了。于是他小心地问少女,她到底学过多少字。 少女挠了挠头表示,不好说,得看到字了才晓得自己认不认识。 郭嘉接着又让她认了几个,少女学得很认真,也很快。 学了一刻,郭嘉表示不必急于一时。少女同意,神情像是解放了一样,轻轻舒了口气。郭嘉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住笑问少女,明明学得很好,为何如此紧张? “明日要choucha功课,你到底交不交得上来啊?可别又做到深更半夜不睡觉。”那人将手肘搁在桌上,撑着脸看着少女愁眉苦脸的样子,神情略收敛些,少女攥着笔,听到“choucha”两个字身上像是蹿过一道电流,焦虑地如坐针毡,“我学了就忘,我也不想啊,要不是怕被罚,这学我是一刻都学不下去了!” 那人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笑,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忍俊不禁地开口劝慰道,“唉,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的厉害了,早该习惯了,你这手上都被磋磨出老茧了,还怕被罚?忍忍嘛,很快就过去了,不如听我的,反正做了都错会被罚,不做功课也被罚,干脆别为难自己了,跟我出去玩吧?” 少女几乎要被那人的提议说服,愣愣地看着那人,讷讷念道,“好,好像也是……” “走嘛走嘛!”少女的手就要放下笔,忽然一道记忆袭来,她止住了那人的诱惑,连忙拒绝,“不,不行,我不听你的,挨得板子的次数明明就不一样,我可不信你的邪,你自己出去吧,别来烦我!” 郭嘉有些惊奇,他以为或许是少女出身不太好,所以不识字,现在听来,似乎事实并不是如此。 “你不爱学,还硬着头皮学,何苦呢?不如找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喜欢做什么?”少女微仰起头,仔细想了想,刚想开口,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就算有,也只是一时兴起,热度过去就抛在了脑后,她为此骂过我很多次了。”那人撇了撇嘴,感到些许无语,小声开口道,“真烦人,她怎么连这个都管。” 少女忽然看向郭嘉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郭嘉想了想,轻声说道,“嗯,有一个优秀到堪称完美的兄长。” 少女以为找到同病相怜之人,有些激动地说道,“你只有一个?我上面可有两个!一个勤奋,一个聪明,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留给我!因为她俩那般优异,母亲对我也抱着一视同仁的期许,我光是每日的功课都快应付不过去了。” “嗐,她原本一个清河的大小姐,下嫁给父亲那样不受赏识的小武将,心中自然不快,拿我们出气呢。哦,父亲也在受气呢,每天散值都很晚,到家了就自个儿回房,和她几天说不上一句话。也就老大,像个木偶一样,对她惟命是从,倒是和她那个冷淡的样子一模一样呢。” “这么说不好吧……” 那人吐了下舌头,说道,“这话我只跟你说,又没人听见。我就信你,你看,我偷懒总带你,这种好事我都不去找别人!” 少女闻言,气得一下子站起来,抄起书就要揍眼前那人,那人笑着轻巧地闪身躲开,少女叫喊道,“你还有脸说!你一次都没受过罚,露馅后,她罚的总是我!”少女追着那人满屋子跑,那人笑得更开心了。 “今日交上来的功课全错,内容倒都是对的,只是填错了位置,你本事越发大了。听侍女说,昨日你同邻家的孩子玩了一天?”座上的人语速不快,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让少女颤得像是在六月的天里如坠冰窟。 少女膝盖一软,瞬间跪地,哭求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和隔壁的meimei探讨学问,讨论得太晚了,回家头昏脑胀还记得写功课,这才填错了位置。” 座上的人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少女吓得一哆嗦,那人训斥道,“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开始偷jian耍滑,满嘴谎言,扯谎也不选个像样的理由。隔壁家的孩子每日学的都是女诫,做的都是女红,你跟她探讨女诫还是女红?你认得字还没她多!你啊,你……”那人越说越气,手指着少女,气得说不出话来。 少女一下子委屈起来,哭喊道,“可不是嘛,女儿脑子笨还懒,放寻常人里都得排后头,不如放过我吧,我看别人家的女儿都不用看这些学问,母亲何必为了我把自己气坏了,不划算的。” 少女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她迄今为止最有水平的一句话,不仅表达了自己的决心,还体谅了母亲,多孝顺啊。 结果座上那人似是不敢相信般瞪着少女,像是被少女气哭,身边的侍女忙扶着她给她顺气,她缓了缓,呵斥道,“你,你……滚回房间思过去!”少女大为不解,但还是连滚带爬地起身,滚回房间去了。 郭嘉想了想,委婉地替她宽解道,“这世间对女子格外不公,男子不得志尚且还能在外谋些事做,女子却几乎少有出路,想来令堂格外珍视你们姐妹三人,只希望能让你们未来能给自己多条出路。” 少女琢磨着郭嘉的话,最后像是放弃思考般说道,“是这样啊,我不清楚。” 两人明早便要开始赶路,今天需得早些休息,互道晚安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次日清晨,少女一早便牵着马站在客栈外的墙角处等着。 少女站在墙外边左等右等,那人还是没来。 少女越等越心焦,正想着,要不先翻回去,但又觉得有些遗憾,那人说好要带她去树林那玩的,又等了片刻,少女终于意识到,那人又放了她鸽子,她看着墙头又气又想哭,一时之间没了主意,蹲在墙角那缓了缓,最后决定就四处走走吧,来都来了,说不定自己也能找到那处树林。 但她压根没有任何方向感可言,只是漫无目的地凭感觉走着,忽然,她走到了县外的荒野那,远处有一片树林,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靠别人,我也能找到嘛!” 她飞快地跑向那片树林,那树林的风景确实格外幽静,少女也不在意还认不认得回家的路,一个劲往深处钻。 半晌,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少女侧耳仔细辨认,果然,那坏女人自个跑这来了! 少女气得要去抓人,结果刚靠近,发现一年轻男子似乎在轻薄那女子,少女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气血上头,冲过去就给了那男子一拳,这一拳,直把人牙都打出来了,那女子吓得尖叫出来,回过神来又开始哭骂少女,少女听了半天才明白,合着他俩是情侣,在这幽会,倒是她打搅了人家,少女感到无措,那女子拉起男子往回走,都没回头看少女一眼。少女紧张地跟在后面回了家。 到家后,直到第二天,那人都没理少女,少女却只为翻墙外出的事情似乎没败露,躲过一劫而庆幸。 郭嘉晚了一刻才下来,他前些日子实在疲惫,晚上反而睡得很不安稳,他向少女道歉,少女只是耸了耸肩,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像刚开始那样剑张跋扈,少女对郭嘉宽容不少。 前面的路上挤满了流民,不便骑马,两人只得继续牵着马走一段。 中间有几个饿的神情恍惚地人来扒拉他俩,少女直接抽刀吓退对方,但有的似乎已经饿的魂都没了,看见刀也没反应,少女只得一脚踹开,让郭嘉赶紧跟上离开这里,郭嘉只是赞叹少女的身手了得,少女却很紧张,让郭嘉别贫了,这些人像是没了意识的僵尸一般喜欢往一处聚,没完没了,难缠得很。 事情果然没完。 隔天,那男子的母亲找上门来讨说法,少女怕的要命,觉得自己平日就招母亲不喜,这次揍得又是那人的情郎,那人多半不会帮自己,少女又急又恨,便怪起那男子,小声呸了一下,“孬种!这点事情都要告状。” 谁知,少女的母亲只是喝着茶,平淡地听完,听到少女揍人似乎还笑了一下,少女更加害怕了。 结果少女的母亲一改往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温和地拉住那男子母亲的手,问她,“可有人能为夫人证明,是我的女儿,伤了你儿子?” 那男子母亲说不出话,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那三人,接着,少女的母亲摆出一副讶异的样子说道,“我的女儿看起来便柔弱,怎么会伤人呢?伤得还是男子?就算是真的,这事,也不好声张出去吧?” 男子母亲见少女的母亲不好对付,只得转而骂起别的,指着站在少女旁边看热闹的那人,骂她是狐狸精,勾引她儿子。 少女的母亲脸色一冷,狠狠呵斥了男子的母亲,将她赶了出去。 少女虽不知母亲为何袒护自己,但还是本能地被吓得直接跪地,求母亲轻罚,母亲看着少女笑了。 那是少女第一次,见自己的母亲笑得那般温柔,像仙女一样,甚至还免了她今日的功课,让她出去玩,但是留下了另一个孩子。 原来,那人写了不少文章,却无法发表,偶然碰到那男子,那男子欣喜地夸赞了她的文章,恳求让他带回去,那人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答应了他。 此后两人时常在一起谈论这些,女子知道男子拿了她的文章署名他自己的名字发出去,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她也只是沉默了下,她看着对方如此高兴,想着,反正自己也无法发表,不如就让男子代自己,表达她的所感。 少女的父亲回来,得知此事,责怪了少女的母亲,因为那年轻男子是他上级的独子,上级敲打了他,少女的母亲却不以为意。 之后,街坊里开始传闲话,少女向母亲请求,不如就让她去给人赔罪,少女的母亲却骂了她,少女很心急,但又没主意,那人看到很不解,说道,“若是不实之言,过几天就散了。” 少女不信,但没想到过了几天,真让那人说对了。那些呆在家里闲的只能嘴碎的妇人,知道的实在少,很快就编不出什么了。 但没过几天,传出的,是那人与年轻男子的事情。 走了大半天,日头越来越大,两人都被晒地难受,决定先去树下休息会,郭嘉正想闭上眼,却见那少女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很久的话本,像是被翻阅过很多次,郭嘉见此,以为少女想让他念,便伸出手,少女却皱眉拿着书躲开,拍开郭嘉的手,郭嘉抱臂坐起,问道,“你看什么呢?这么神秘?不然你休息,我给你念念?” 少女摇头,“不用,这本以前就有人给我念过了,里面的内容我记得滚瓜烂熟,不用你念。” 郭嘉只得换个方式试探道,“那咱们可是同好啊!我也喜欢故事,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故事?” 少女来了好奇心,问道,“那你都看些什么呢?” 郭嘉想了想,过滤掉那些不适合小孩子听的,试图提一些当时学宫里女学生爱看的种类,想和女孩找共同话题道,“大概是一些私定终身,缠绵悱恻的故事。” 少女脸上一下子露出不信又不屑的表情说道,“你竟然爱看那种酸不拉几的故事?” 郭嘉跟人较上劲,追问少女喜欢看什么,少女犹豫了好久,才把自己最喜欢的话本递给郭嘉看,这话本里画比字多,文字的部分也大多是短篇的故事,上面描绘的都是些不知真假,也无从考证 ——被掩埋在历史中的女性将领的事迹。 郭嘉翻看了几页,看了少女一眼,少女很不好意思,不等郭嘉翻完就夺了回来,显然在转移话题地问郭嘉,看的那种故事都讲些什么呢? 郭嘉脑子里蹦出好几个故事,不过大多是悲情的结局,他简略地给少女描述了一下,大概是女子身世凄苦,等来自己命定之人,追随痴恋男子,却不幸碰上负心汉,悲痛欲绝,最后自尽的故事。 少女听完愣住,不知是大为震撼还是什么,微张着嘴,半晌才开口说道,“这些女人……没别的好下场了吗?” 郭嘉被问住,干巴巴地说道,“……这样才吸引人嘛。” “这有什么好看的?”少女大声攘攘道。 那人见自己最爱的故事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嫌弃,格外不高兴,抽回自己的话本,赌气道,“得,你品味高,你以后看话本别找我念给你听。”说完转身要走,少女急忙拉住,向那人赔不是,小嘴叭叭叭地只为求那人继续给自己念话本听,毕竟这家里给她念话本的人选实在不多。 刚开始,那人完全不在意,甚至有些许得意,她更加频繁地与那男子幽会,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话本中的女主角般,世间的纷扰和阻拦只会升华他们的感情,显得他们的感情更加可贵,那人甚至觉得,那男子受流言胁迫,或许没过多久便会许诺来娶她,从私定终身到喜结良缘,那些甜蜜的话本里都是这样开展的。 然而,男子却像没事的人一样,那人却越发着急,她急于要男子给她一个答复,男子被她烦的不行,只是敷衍地让她等。 流言越发不堪,一次雨夜,那人冒着雨跑出去找那男子,少女撞见她翻墙,那人转身便威胁少女,少女一头雾水,她嘟囔着,“我本来也不打算说。” 半夜,那人回来了。 她整个人湿漉漉的,但似乎极其欢喜,少女看她笑得甜腻得有些瘆人。 过了一个多月,某一天,那人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去男子家中闹,他们才知道,那男子哄那人失身于他,还许诺她,说自己不日便会上门提亲。 结果,等了一月有余还没动静。 可是现在,这件事,街坊邻居也都知道了。 那人被软禁在房间里,少女通过她俩的秘密通道翻进来,焦急地质问那人为何如此鲁莽,这般行径,不像是她会做的呀!那人眼里含泪,神情极为哀切,她轻轻摇头,对少女说,“你不懂。” 少女更着急了,气得直骂那人,“神经病!就你最懂,你书看傻了吧?”说完又得赶紧溜回自己房间。 少女父亲的上级知道了,虽然不悦,但自知理亏,他家中的独子极为金贵,但是现在事情闹大了,总得面上过得去,所以他说,他家不日会上门提亲。 三天后,男子家确实上门提亲了。不过求娶的人,却是少女的长姐,还只是妾室。 街坊并不在意流言的主角是谁,只在意这流言里有多少隐晦的东西可供他们消遣咀嚼,两家结亲,将那些隐藏的东西放到台面上来,反而没意思了。 少女以为是那边人搞错了,正要上前纠正,只听那上门的人态度极为嚣张地冷哼一声,说道,“嫁入我家门户的女子,可不能是不洁之身。” 少女的母亲把两个女儿都叫去,这次,她让她们二人自行做决定。 老大向母亲行了跪拜礼,表示自己不愿夺人所爱,更不愿受此摆布,宁愿剃发出家。 母亲没说话,那人却是神情恍惚,过了好一会儿,她痛哭起来去扯母亲的衣摆,告诉了母亲自己似乎已有身孕的事实。 少女的母亲看着崩溃的女儿,神情哀伤。她让下人端来两碗药,一碗是安胎药,一碗是堕胎药。 她说,选择生下来,这个孩子一出生便会被送走,选择堕下来,往后大约再难有孕。老大不愿姐妹受苦,想劝母亲,一向稳重守礼的她,竟然说出让人替嫁的话。 那人的神色却恢复平静,她一手端起堕胎药喝下,向长姐和母亲拜谢,转身出去了。家里人都以为,她在自己的房间。 谁知第二天传来,那负心的男子被人捅了好几刀,曝尸荒野的消息。 少女父亲的上级大怒,当即便下令要抓人下狱,少女的父亲再三求情,表示自己愿革职查办并代女儿受罚,但是上级却说,冤有头,债有主,必须杀人凶手偿命。少女的父亲尽力拖延了一天。 第二天,侍女发现那人吊死在了房间里。 那是少女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癫狂,母亲在听闻自己的女儿杀人都未如此失态,她又是抱着女儿的尸体痛哭,又是气得发疯要打,她嘴里念着,千不该万不该如此……少女跪在母亲旁边,只是流泪。 少女忽又开口,对郭嘉说道,“你说,那真的值得吗?牺牲自己,到头来,其实什么也没改变,人死了,可事情又没结束。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人死了就结束,你看这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仗打得没完没了,死人最没意思了。” 将二女儿下葬后,少女的母亲将剩下的孩子叫入书房,让她们立誓,此生无论如何,无论何事,不能为任何事求死,哪怕是自伤。 少女的母亲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神情里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和虚弱。她说,“老二聪慧刚烈,我向来偏爱她,不愿太过束缚她的性子。只是没想到她,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是我的疏忽。” 接着她又看着老大说道,“我自知,过去对你最为严苛,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你,只是深怕你学得不够多,担不起责任。可是现在,我看着你,我开始害怕了……我为人母多年,忽然发现……原来我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自己的女儿,我不知道,会再有什么不测发生在你们身上……” 接着她又看向她最小的女儿,缓缓地说道,“因此,我对你们此生最大的期许,便是活着。” “母亲,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女儿都会保护好meimei,也会保护好自己。”长女平静且坚定地说道。 “嗯,去吧。” “是啊,战火连绵,死人啊……最没用了。”郭嘉轻声感概道,忽然他转向少女,试图为自己挽尊道,“其实刚才,我是骗你的,我喜欢的从来不是那种故事。” 少女一副“你看我有被骗到吗”的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郭嘉继续编。 郭嘉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