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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猊低眉,自嘲笑笑,“日后我到阎王菩萨面前,告我最多的当是杀人。”
原本就觉得今日的他,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眼下一听,芸娣心中一惊,却见桓猊垂了眼帘,乌黑的眼瞳里有无数种情绪翻滚,喃喃道:“像薛景仰一样,我也曾有过一个meimei。”
芸娣由呆转惊,不是惊讶桓家还有一位三娘子,早前丞相生辰宴上,桓三娘子与谢六郎定了婚约,建康城人人皆知,令她诧异的是桓猊的口吻,他口中的meimei似乎不是这位三娘子,而是另有其人。
接着,桓猊低声解了她的疑惑,“我那位meimei,跟春姬一样是私生女,薛景仰对春姬疼惜,我却要杀她。哥哥要杀meimei,”
他嘲讽一笑,眼中却结满冰寒,声冷下来,“可她不是我meimei。”
“桓家容不得这个孽障。”
“待阿母好了半辈子的阿耶也容不得。”
“我是在为桓家,为阿耶除去祸害,先祖的牌位上不能被这个孽障玷污。”
“总有一日,我会捉住她,斩杀在阿耶灵位前。”
“阿母并没有对阿耶不忠。”
桓猊仿佛化身为恶鬼,口吐丑陋恶毒之言,样子太过猖狂,眼中哪里有佛,芸娣听得心惊,更不敢细想,他将心中数十年不为人知的自卑和怯懦暴露在她眼前意味着什么,桓猊却不容她后退,他眼中漆黑只落了她一人的影子,按住她后颈:“我将最羞耻的秘密告诉你,不怕你笑话,那么你呢?”
“佛祖在上,你要说实话,我只要你心里一句实话。”
他心底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
只要她肯说他想要听的话,就有理由不杀她。
桓猊俯身,鼻梁轻贴住她发汗的额心,天青色的光线拂进寂静的佛殿地面,他发呈绀青色,眼里有琥珀,又有了凡人的脆弱与虔诚。
几乎无措地,芸娣脑海中掠过一幕。
那是第一次见他。
他沉沉伏落在溪水旁,翻过肩部,他面色苍白却异常英俊,发是绀青色的,似佛祖坠落了人间,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目光冷冷射过来,瞬间她心底有了灼意。
这样一双眼睛,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想要逃,连同那夜山上的灯火都是假象,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但他不说,即使知道她并非真心实意,他不曾责怪她。
那时她几乎无动于衷,可现在,芸娣心里迷茫越发浓烈,不禁想,或许她无需不奉承,甚至违拗,他也不杀她,或许从始至终,只是她虚惊一场。
芸娣心颤着,头一回说了实话,“我不知道。”
她这句话落了地,桓猊眉心微微抖动一下,一股无力的挫败感随之而来,甚至他听到了那种心碎的细微动静,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脑海里,心里满是这句话,反反复复,一股杀意掠卷生起。
但几乎瞬间,被他心里那只大手狠狠拂开,桓猊双手捧着芸娣的脸颊,声音哑了哑,再度开口时越发柔和,“往后呢。”
不问过去,只求往后。
芸娣缓缓抬眼,跌入桓猊温柔热切的眼中,恍惚落了层冷汗,仿佛那些耻辱,羞愧,自卑都过去了。
那狭眼垂落,俯视人间的佛祖金身坐在高台之上。
她直面听到自己砰跳的心声,耳膜也被震得砰砰直响,不由心软了一下,“有的,会有往后的。”
第七十二章打情
芸娣不知月白先生要求桓猊做的第三桩事,倒是回来后,卫典丹看她的眼神明显就变了,桓猊没说什么,吩咐下去打包明日的
行李,而卫典丹眼神变得更古怪。
芸娣寻了个理由离开,她前脚刚走,卫典丹连忙收敛起情绪,故作擦汗笑笑:“属下还真为小娘子捏了把汗。”
秋月白交代的最后一件事,要桓猊杀一个人。
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杀。
秋月白说过他有一双好眼睛,看得出来人心里头最深的执念,别人越放在心上的,他偏要摧毁,而他要桓猊做的,要他割舍掉
yin邪色戒,以此证明有多大诚心。
前朝有刘公茅庐三顾,曹帝赤脚迎许攸,而秋月白这二十年来,面对慕名而来的人,却一直用这种杀人法子,这些人中有恼怒
拂袖下山,有割舍牵绊,也有强权威逼,秋月白却乐此不疲,他乐于看世人在利与情之间纠结取舍,苦苦挣扎。
早些年秋月白性子还不至于这般疯癫大胆,顶多有些痴,皈依佛门后酒色不戒,只要他觉得眉目有点相似的,都强掳到身边
来,用温柔手段哄慰,倘若对方不愿,也不勉强,还赠以大笔钱财安置。
说此人皈依佛门,却更像堕入魔间,既痴又桀骜,但越是矛盾纠结的人,越吸引人来,谁叫他本事大,多年来拜见的权贵文臣
络绎不绝。
要一柄能杀敌的利剑,还是消磨英雄志气的美人,面对这样的取舍,连卫典丹都认为桓猊要杀芸娣。
心里头的想法,桓猊没告诉过任何人,在佛殿上,他从始至终只不过是想借秋月白这桩事,在佛祖面前逼要她一个态度。
温柔的手段他不会使,一贯用拿捏性命来威胁人,却又不愿听到她口中伤人的答案,他想让她心软,平生以来第一回鼓起勇
气,将掩埋在心口十四年的秘密和盘托出,倘若那时她不心软,那就杀她,世上就没有人再知晓他十四年里埋在骨子里的自
卑。
想到佛殿上小娘子因为紧张而微白的面色,桓猊心里像被一只小手揪住般,沉声道,“你们都怕我?”
卫典丹道:“自然极是,倘若有日主公不叫人害怕,便等同于没了威严。”
桓猊微微沉默,又听卫典丹笑说道:“江左谁人都畏主公,敬着主公,唯独一个人不会。”
不得不说卫典丹会怕马屁,桓猊扫看他一眼,卫典丹知趣低下头,说是去将小娘子唤回来。
桓猊却陷入深思,考虑此事的最终走向。
秋月白此人表面再狂傲,也有一颗为民为社稷之心,他想要的诚心并非在于对方能满足多少个条件,而是看对方这段时日在小
山寺的举止表现,是否德行配位。
倘若秋月白满意,即使对方完不成仍追随,倘若不满意,就算杀尽天下人,秋月白也不会动摇丝毫。
桓猊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之人,朝堂之争容不得大善人,能打动秋月白的,他凭的是胸中藏纳江左万千百姓,这点不是在小山寺
简单的吃斋念佛,一朝一夕就能做出的。
他需要时间。
桓猊当下心中有了眉目,眼下江左安稳,时机未到,日后再度北伐局势大乱,才是发挥此人与谢玑真正的用处,就不拖泥带
水,隔日一早,一行人早早下了山。
小山寺藏在深林山路崎岖,这几日下雨,山路泥泞,轿子牛车停在山脚下。
一行人走路下山,卫典丹带一群侍卫先行铲泥,芸娣跟桓猊走在后头。
倏地乌云攒聚,一场大雨滚落,芸娣连忙撑开油伞,执着高举头顶,罩在二人头顶上,但路上仍被泥水溅了一身,忽然见桓猊
停下来,屈腰站在她前面,见身后久无动静,扭头道,“上来!”
芸娣哦了声,连忙爬上他后背,随即桓猊双手勾起她腿儿牢牢背住,雨珠顺着伞面淌下来,芸娣看见他脸上肩膀湿了,用袖子
替他擦擦,桓猊忽然道:“我阿母也会这样给我擦脸。”
芸娣弯唇笑笑,“桓夫人想必是个温柔之人。”
桓猊颔首,喉咙微滚抿唇又道:“哪天领你去祖宗牌位前,你自会见到。”
桓猊随口说出的这句话,意味深长,芸娣却不禁想象他在桓夫人的牌位前将三娘子斩杀的画面,不由抚了抚自己的脖子,蜷伏
在他后背上。
天色过于昏暗,却越发柔和男人刚冽硬挺的轮廓,显得有一丝温柔,芸娣不禁道:“郎君找到三娘子,当真要杀吗?”
“不杀留着过年?”
“稚子无辜。”芸娣小声说。
桓猊冷哼,“再说一个字,杀了你。”
芸娣知趣闭上嘴。
一路上也不见卫典丹和侍卫的身影,想来是瞧见他们二人勾勾搭搭,知趣避开。
过了一会,桓猊缓缓语气,虽然仍显得僵硬,“好了,刚才我不该凶你。”
小美人仍是不应。
“说话!”
肩膀上忽然冒出一颗小脑袋,满面疑惑,“郎君?”
“叫我什么?”
“郎君?”
桓猊嗯了声,唇边不禁微翘,“以后都这么叫。”接着轻哼一声,“下辈子也不落下。”
芸娣眼波轻转,攀住他脖颈,往他耳边问,“郎君信有下辈子?”
“我说有便是有。”桓猊说着,斜眼过来扫她,又特地添上一句,“倘若有下辈子,记得要先来寻我。”
芸娣疑惑问,“为何不是郎君先来寻我?”
“诸事繁忙,我哪有空闲。”
芸娣不禁轻哼,“我也没有空?”
“再给你一次机会。”
芸娣嘴唇在他耳廓上轻轻碰了下,感觉他身躯微僵,似有抖动,芸娣本是起捉弄之意,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脸颊微红,不由
轻声道:“倘若有下辈子,我先来寻郎君。第七十三章玉佩(满10500猪更)
快要下山时雨停了,桓猊放下她,又让她整整衣衫,才出现在众人前。
二人先后上了牛车,卫典丹很快取来水,用圆圆的大叶子装了两份。
桓猊抱臂靠在一旁看小美人低头小口地喝水,像小鹿在河边饮水,神态娇美可爱,无可比拟。
未等芸娣喝完水,就被男人搂进怀里,他捏起她的脸儿俯身直接亲下来,大手抚到她胸口,揉弄起一对乳儿。
舌根被他亲得隐隐作痛,芸娣听到嘴里吮吸滋噗滋噗的口水搅动声,脸儿红扑扑的,软趴在他怀里。
桓猊觉得衣角被人轻轻拽住,低头一看,她小指头正勾住,眼睛湿漉漉的,小声说,“回去弄,好不好?”
桓猊只觉身躯半边酥麻,一时浮想联翩,最终落定在她眉眼之间。
车厢内,小美人软软趴在他怀里,明亮的光线落在她鬓边,泛起来一层极淡到不易察觉的绀青,他不由吻了吻她鬓角,“你阿
母也是天竺人?”
芸娣注意到“也”这个字眼,当下明了,“桓夫人是天竺人?”
“祖上是,后来举族迁徙到了中原,容貌与中原人相融,唯独留下这绀发,”手拂过她发间,桓猊缓声道,“刘镇邪,可有说
起过你已逝的父母?”
芸娣摇头,“我们并非真兄妹。”
桓猊问,“那你为何唤他阿兄?”
芸娣抬眼疑惑,“郎君不知道吗?”照他的性子,早在二人初识时,就该打探清楚她的底细,不然不会容她亲近。
桓猊捏捏她下巴,“问你,你就老实回答。”
芸娣就道:“我们原是不相干的,六年前出了一场变故……”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夹杂女人的哭泣,桓猊倒显得淡定,等外面吵闹止了,卫典丹掀开帘子探进半边身子,“一个泼妇跟
自家郎君有了嫌隙,吵到路中间来,这会已被自家郎君捉去,无事了。”
事情解决完,队伍照常前行,二人继续做未完成的事,桓猊揉着她胸口一对娇乳,薄唇咬着她耳垂,大手渐渐往下移,眼看收
不住,芸娣心如鼓跳,却见他手掌从腿心里抽出来,指尖沾着一点血。
芸娣愣了愣,万没有想到这时候来了月事,心里高兴得没缓过神,桓猊已经用帕子擦拭干净,见她小脸儿雪白,吻了下她鬓
边,大手抚她腰肢,带着恨恨的意味,“过几天再收拾你。”
回府后,桓猊有事去书房,芸娣独自回寝院,路上小腹坠坠的,下体隐有湿濡,精神却好多了。
不记仇热情扑上来,芸娣双手接住,进门时边说边笑。
月娘注意到芸娣这趟回来对都督的称呼变了,不仅越发亲近,连眉间的忧思散去大半,有些话不由掩在唇边,芸娣察觉到
了,“月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月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丞相病了。”
……
这厢书房,一个狼狈的女人被带上来,卫典丹说,“抬起头。”
女人就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憔悴熟悉的面孔,桓猊靠在椅背上,手里玩着樗蒲棋子,“我见过你。”
要说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何家。
她被桓琨从囚牢里捞出来,待在身边,飞鸡成了凤凰,眉梢眼角间仍藏不住骨子里的轻佻风尘。
这样的人,没有一点像阿母,更不用提早死的周段翎。
桓琨会看不出来?
知道,但依旧带在身边。
民间有一出戏广为流传,说的是一段断案奇事,一个婴儿居然有两个亲生母亲,两母互相争执,皆称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后来
闹到官爷跟前,官爷也无法断定,就派人去抢孩子,仔细观察两母神色和动作,谁先忙不迭松开手,便是这孩儿的亲生母亲。
理由很简单,若是孩儿是她亲生的孩儿,便拽得出来,若不是亲养的孩儿,便拽不出来。
桓琨就用了这个法子。
将这女人保护得紧紧的,但倘若她遇着什么危险,万事都可以放下,就跟阿母怀里的孩儿一样,舍不得她受一点苦。事后桓猊发现不对劲,但没有再动手,逼太急了,兄弟会闹翻脸,没想到这女人主动跑出来,跑到他跟前来神秘兮兮说知道一
个秘密。
这个秘密跟丞相和芸娣这两人有关。
为此,她还从丞相府偷出一样物证。
见这女人眼珠转动飞快,显然精于算计,桓猊嗤笑,看笑话一样看她,最后揭穿,“就凭你一个人,有这个本事逃出来?”说
罢不给她机会,叫人往她嘴里塞东西直接拖下去。
霍娘眼看自己倒霉,慌忙要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桓猊却一眼都不看,声音骤冷,“多嘴的东西,把嘴烫哑了!”
可怜霍娘还没掏出物儿,就被拉到府里的暗室,侍卫拿起一根火钳,本是要烫她嘴巴,却见她生的可怜美丽,心下不忍,故意
歪在唇角。
但这样对霍娘仍痛不欲生,火钳一烫下去,滋啦啦一声,空气里弥漫着皮rou烧焦的气息,霍娘猛叫一声,身子剧烈一哆嗦就歪
倒在地上。
卫典丹拿手帕捂住鼻尖儿,面露厌弃,低声道:“快快收拾,莫遭了主子的眼。”
侍卫连忙将昏迷的霍娘拉下去,卫典丹却说,“慢着。”侍卫停下来,就见卫典丹走过来,弯腰伸了两根手指,翻了一下霍娘
衣襟。
随后他拿出件什么东西来,侍卫没有看清楚,卫典丹就拿帕子捂住,给裹进袖口,抬眼看他们愣神,催道,“愣着作甚,快去
做事。”
侍卫把霍娘扔在后门外头,让她自生自灭。
而他们走后许久,一道黑影从巷子口窜出来,蹑手蹑脚捞起霍娘的身子。
见她昏迷着,唇rou绽血,可怜的模样,男人额角上狰狞的刀疤抖了抖,不觉将她抱紧,哑声道:“好好跟我过日子不成,非要
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晚间,二人胡闹一通后,芸娣气喘吁吁伏在桓猊胸口,入迷地想事,她的月事是来了,高兴归高兴,丞相却感染风寒,不知病
可好些。
正想着,不经意撞见桓猊面无表情盯着她,好像被当场捉jian,芸娣油然生出一股心虚,鼻尖儿上慢慢沁出一层细汗。
怀里小美人眼如清波含着惊怯,桓猊抚了下她小脸,之后从屋里走出来,已冷冷拂下脸色。
卫典丹禀道:“把人放了有半个时辰,后头来人了,额头上顶着一条刀疤,身份应当是五虎寨大寨主刀疤,”说着又疑惑
道,“当初土匪窝剿灭时,刀疤就被丞相讨要去,眼下跟霍娘掺和在一块,倒古怪了。”
“听说赤龙最近病了,送点补品过去,”桓猊转过身,看向外面黑沉沉的天色,目光掠过卫典丹微鼓的袖口,不动声色
道,“过阵子朝里冬猎,好好让他补补,安生些,倒时可别让他一个丞相因病缺席了。”
卫典丹默默把袖口里的观音莲纹玉佩藏起来,低声道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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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二哥准备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