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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抗拒

    作为一种现代称呼,“您”在汉语语境里带有一些特殊的情感色彩——

    尊重、敬仰、谦卑、顺从。正因为被赋予了这些,它才会成为那个小众游戏中专供从属者使用的词汇。

    所以听见金斯以“您”称呼自己,左霏就明白,他正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主动要求开局。

    然而,这里是学校,是体育场,是公共场合,周围有许多打球的学生,其中还有认识左霏的人,所以她不可能在这里表现得太明显。

    她缓缓蹲下来,目光与金斯齐平。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去校医院。就算严重得走不了路也没关系,我有校医院的电话。”

    她不愿意被人听到这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所以声音不算很大。

    “主人,我只是、想让您……”他的视线有些糊,声音也脆脆的。

    “现在并不是游戏时间。”她打断道,“你是你,我是我,你不是我的贝贝,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不要在这里用那些游戏术语来和我交流,我现在不想听。”

    这堪称冷漠的反应让金斯有些无措。他的眼里半是不安,半是祈求,身体的重心渐渐前倾,蹲坐的姿态慢慢变成了跪坐。如果不是左霏还用手压着他的肩膀,他一定已经倒向了她怀里。

    这种感觉很不好,左霏皱起眉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周围这么多人你看不见?你想在这里玩那不能见人的游戏?”

    “只是想被您抱一会儿……也不行吗?”

    “不行。”左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你想被抱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不想在这里抱你。”

    “就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于是,重重的、夹杂着不满情绪的、近乎惩罚的力道直接将他顶上了后面的铁丝网。铁丝网再次发出巨大的声响,场下原本观球的人纷纷侧目。

    视线的聚焦使左霏收敛了些,她收回了按在他肩上的手。所幸,这边的响动并没有长久地吸引旁人的注目,没一会儿,他们的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球场。

    左霏暗中松了一口气。可紧随其后的,是极其清醒的自我认知:

    她刚刚又失控了。

    矛盾引发不满,不满变成烦躁,烦躁催生冲动,冲动导致暴力。这是一条如此完美却又如此令她厌恶的传导链。

    明明之前还很稳定的,明明不想惹人注意的。之所以发生刚刚的这些,完全是因为——

    她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不懂分寸不分场合的家伙。

    金斯并没有很快直起身来,而是就那么歪歪地靠在铁丝网上,一双手还搭着脑袋,闷着声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被刚刚左霏那一下吓到了。

    不过他这副可怜相并没能博取到左霏的同情,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现在很不高兴。”

    “我承认,我是喜欢别人对我撒娇,因为这让我觉得自己在被取悦,我就无所谓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满足别人的需求。比如,你说想来学校转一转,撒个娇,哼哼两声,我觉得可爱,同意就同意了,这没什么。”

    她顿了顿,说:“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做一些违背我意愿的事情。”

    “这里人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而且就算不认识,我打球时也经常会遇上。我不想让他们发现我和你的关系。而且我讨厌被别人远远盯着看,讨厌旁人的关注,讨厌成为众人的焦点,所以我也不可能在公共场和你做什么亲密互动,这很难理解吗?”

    “你也说过,你不喜欢被围观被当成宠物遛。我还以为你应该懂得在人前要收敛一点的道理,可是我现在发现,你根本不懂,完全不懂,你只想着要怎么满足自己。”

    “还有刚刚那个球,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了你了。我帮你挡了,它没砸到你,你毫发未损,充其量就是受了点惊,至于一副要死要活不被人抱就会死的样子吗?”

    这还是左霏头一次和金斯一次性说这么多这么长的话。她全程压着声,语速越来越快,不耐烦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等到一口气说完,她自觉心中烦躁更甚,偏过头镇定心绪,不再看他。

    金斯实在是被她这一番话弄得心神失措,一直等到她不再开口,他才小心翼翼地拨一下她的裤腿。

    “那、那如果……回去呢?”他小声问,“我们现在回去,回宾馆,不在这里,不被别人看到,你就抱一抱我,就一会儿,行吗?”

    他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弱:“我不想惹你不高兴,可是……真的……我现在需要一些……”说到最后,已是没了声。

    左霏也没有出声,两人陷入沉默。与边上热闹叫喊着的球场相比,这一方角落的气氛简直格格不入、恍若异世。

    时间在沉默中渐渐逝去,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厌恶还是烦躁,左霏最后站了起来,抬头垂眼,俯看金斯。

    “起来,走了。”

    说完,她回身走开,金斯也起身跟上。他跟得不紧,一直和她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不太远,也不太近,不会跟丢,也不会让他的存在感太强而惹人生厌。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回到了宾馆房间。

    保洁人员还没来房间清理过,里面还维持着两叁个小时前他们离开前的状态。只是这一回,两人间的气氛与离开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门锁落下时,金斯甚至不太敢乱动。一直到左霏在床角坐下朝他张开双手,他才一点一点靠过去、抱上去、贴上去、埋进去。

    没有被推开,没有被指责,没有被惩罚,现在的情形已经比他来时路上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他几乎要沉溺于这一刻的柔软中。

    而左霏,她顺势躺了下去,一双眼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心中想着:

    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非得她让步?为什么非得满足他?为什么非得听他的意愿?

    到底谁才是这局游戏的庄家?到底谁才享有这场游戏的主导权和控制权?

    到底是她这个主,还是他这个被?

    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而这答案……

    她并不满意,非常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