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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chapter.1



    就像一桩悬案,暖光从四面八方传来,撞击到透亮的瓷砖上,却不知要被摆荡到何处,最亮的一束网在她的头顶上,裴叶睁开眼后有几秒钟的晕眩。她从浴缸里冰冷的血水中举起已经被泡得发皱的手臂,细小的鳞状rou色表皮上鼓起几道盘曲交结的丑陋伤痕,粉白色的新rou敷衍地填充内里,看着分外可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跨出浴缸后,双脚凭着肌rou记忆穿好了拖鞋,几近下意识的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将叠放在椅子上的干净衣物穿戴整齐,裴叶审视镜中陌生男性的躯体,确认了心中的某种猜测。

    她似乎穿越了,还穿成了一个男人。

    就在刚刚睁眼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听着细如蚊喃,却在裴叶的脑中层层荡开,宛若投下石子在水面泛起阵阵波纹。

    那声音小心翼翼的试探:“……您是谁?”

    她听不出那问句带有多大的情绪,只依稀能辨出声音主人的年龄应该不大,也就有十五六岁的年纪。

    裴叶没有回应,她盯着镜面,准确来说是盯着镜面处映出的人影,盯着那所映出的一张稚嫩的面孔。镜像中的少年微微驼着背,也许是肠胃不好,少年的体型很纤瘦,腰线勾勒得细窄。皮肤也很白皙,不过这种白无甚血色,是长期不见日光所能造就的苍白。过长的凌乱的金色额发挡住了眼睛,因为刚刚才擦干,发尾稍带了点湿气,贴在脸上,有轻微的痒意。裴叶将它们拨至两边,再勾到耳后,才发现竟有一只眼睛透着灰蒙蒙的阴翳,像是沾了灰尘的玻璃珠,无论主人再如何爱护,都无法让它再度变得鲜活起来。

    但裴叶依旧凭借这具相对残缺的躯壳掌握了感官,甚至能看到本应看不到的视觉盲区。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是凌驾于她自己所在的身体之上的,就好像自己是玩家,而自己所cao控的只是游戏里的角色,眼盲只是游戏的设定,但玩家的视角永远都是高高俯视下方的上帝视角。

    视野里的画面开始如水波般震荡,周身的一切都在飞快地褪去色彩,目视所见的万事万物失去了形体,抑或者,没有形体便是它们的形体,怪模怪样的,杂草般自由跳出边框。

    裴叶的目光陷在一角,铜绿色的桌面,没有锈迹,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世界好像从这刻变成了二维平面,上面时隐时现出一些图案,她猜测,自己也许没有体积,存留在这儿的只是她的意识。但是想从上面移动那几张卡牌一样的东西,将它们放进不同颜色不同图案的凹槽里,却是绰绰有余——即使她现在没有手。

    但有“视线”就已经足够了。裴叶隐隐约约知道,似乎只要用她的意念一动,那么卡牌也会跟着动了。就在她尝试这么做的时候,桌面上突然浮现出几行小字。

    『激情越是灵巧浅显,理性就越是深邃幽暗。被欲望所攫夺就此坠落,亦或是攀升至最后一刻,让历史为无冠之人加冕?』

    『逐忌宝,唤异神,创密教,施展无形之术,成就不凡事业。』

    前几行字让裴叶看得云里雾里,最后一句话她倒是看懂了,就是让她建立自己的教派,供奉所信仰的神祇。

    裴叶:“……”唯物主义者谈什么宗教信仰?

    她总有种预感,这个所谓的教派应该信仰的不会是传统意义上的那些宗教所信仰的神明,换句话来讲,要是在中世纪,她可能就要被抓起来处以火刑了。

    怀着莫名复杂的心绪,未来的异教头子开始摸索使用铜绿桌面的用法。如果说移动卡牌是类似“拖”一件很轻很轻的物品的话,那么查看说明就是“点”,和“拖”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熟悉了基本cao作后,她并没有尝试将卡牌塞进卡槽,看看会有什么效果,毕竟外面还有个麻烦在等她。

    她有这样的毛病,一旦遇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就会自然而然地沉迷其中,直至热情被消磨得一干二净,才会选择寻找下一个可供满足她好奇心的领域,因而她学到的东西,大都杂而不精。

    那么,该如何退出去呢?裴叶的这个想法才刚冒头,眼前便又是一阵水波动荡,无形中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带离回现实。

    “您还在吗?”刚才的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声音的主人似乎对她抱有相当的耐心,那种耐心并非是那种带着敬畏的耐心,更像是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自暴自弃的耐心,询问和等待只是习惯,能不能回应也无关紧要。

    裴叶知道,这声音大概就是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意识,从对方的角度来看,自己是被更高位的存在给附体了。也就是说,现在她对这具身体的掌控优先级要比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优先级更高。

    她推开门,大跨步从浴室里出去。外面连着的房间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地上铺就厚厚的地毯,墙壁贴着花纹夸张繁复的墙纸,对角柜上摆着素色花瓶,少女石竹在空气中招摇,旁边是放好的画架,白色的画布上颜料柔滑鲜亮,像是未干涸的在阳光下反光的鲜血,细密勾勒出花朵的样式。

    如果不是嵌进墙里的狭窄小窗和周围画风格格不入的黑色大铁门就冷冰冰地摆在那里,裴叶或许会以为自己这是在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家里或者是什么三星酒店的豪华房间。

    现在看来,她可能确实是在豪华房间里,不过是在阿卡姆疯人院的豪华房间里,要知道,这里甚至连电视都有,当然也不缺乏监视人的小玩意儿,她刚刚环视一周,光是能被rou眼直接看到的摄像头就有不下四个,而且可能还有人一直盯着她看,她能感觉到那掩藏在冰冷机械下的幕后之人的视线触及背脊的痛感。

    “暂时还在。”尽管心里已经将这个地方吐槽了一遍。裴叶面上仍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么,请问您是神明吗?”

    被这么冷不丁一问,裴叶愣了一下,她对于对方这明显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的脑回路感到些许好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准确回答:“你觉得我是,那我便是吧。”

    也许我是,也许我不是,真相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你认为我是或者我不是。

    说罢她自己倒是先展露出了笑容。她想,她可真不会骗人啊,若是占据对方身体的家伙是个专业人士,估计现在早就把人家忽悠得入教了。

    还没等那个声音回答,从玄关处发出了一声轰隆巨响,门被粗暴打开,随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其中高跟鞋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最为尖锐,腰肢粗壮的白衣护士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规规矩矩靠在两边,狭窄的过道中间穿过一名衣服款式与周围人稍显不同的中年女性。

    那女人极瘦,个子高挑,吊眼梢,尖刻的脸上无任何笑意,她的脸上涂了层厚厚的白粉,那让她的五官在这些粉尘的伪装下变得暧昧不清,就像是一座面容模糊的大理石雕像,冰冷沉默。又偏生嘴唇朱红,唇瓣吸足了浆果的血液,于是大理石雕像上属于嘴唇的位置就如同着了红漆。

    她脚下生风,即使穿着高跟鞋移动速度也很快,裴叶看着她,脑海中自然而然冒出些模糊印象,最鲜明的那个逐渐汇聚成几个字母拼凑出来的单词:“护士长。”莫名的,带着些许敬畏的意味,来自身体残余的反应让她绷紧了神经,自然而然地站直。

    护士服上的名牌标着对方的名字,拉切特,拉切特·弗莱彻。

    护士长一眼都未仔细瞧她,只略略掀了掀眼皮,低头看自己支在身上的名单,手中的黑色钢笔写个不停,“Alef-00-0409,该吃药了。”在这具身体的印象中,这位长相刻薄的护士长似乎从未叫过疗养院中任何一个病患的真实姓名,都是只叫编号。

    只一句,身后膀大腰圆的护士就蜂拥而上,一个人拿着水杯,另一个人则是伸出手,递出手心的白色药丸,脸上嵌着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只要裴叶对服药表达出一点抗拒,她们就会亲力亲为地帮助她解决掉这点困扰的心思。

    裴叶朝着这两位护士笑笑,拿了药丸,手指捏着较扁的那头,张开嘴,毫不犹豫,吞糖丸似的囫囵吞下这个还没她现在这躯体食指指节宽的物什,就着水耸动了几下喉结,做出吞咽的动作。

    拉切特不知何时停下手中的笔,她拧动帽盖,又拧回去,重复几遍这个动作后,她才抬眸,目光落到裴叶身上,沉吟不过几秒,她言简意赅,对着面前羸弱的少年下了命令:“张嘴,抬舌。”

    一股真实的、冷冽的气场在无形中将他笼罩,那并非是源自一个女人的审视,而是来源于冰冷的刀刃的审视。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她的命令无法违抗,她的意志不能违背。

    裴叶几乎是下意识的照做了。

    拉切特扫了一眼,就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点点头,不知道用手中的笔又写了什么,转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连带着笼罩整个房间的气场也消融于空气之中,她一走,后面乌泱泱一群的护士们也跟着离开。

    裴叶在心中重重吐出一口气,就像是玩恐怖游戏一样,虽然隔着一层壳子,她本人体会不到切实的恐惧,但那尖锐锋利的目光依旧令她感觉到了一种cao控身体的塞滞感,她尝试挪动身体,不出她所料,果然已经腿脚发软,身体就仿佛是摇摇欲坠的柱子失去了支撑,瞬间倒在沙发上。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手掌一翻一拢,那枚药丸就再度出现在手中,在摄像头拍到的画面上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端详自己的手指。

    刚刚她急中生智把药丸塞进了铜绿桌面里,等到拉切特护士长走了才将它从面板中拖了出来,别的先不说,这个桌面当储物间还挺好用的。

    “这是什么东西?”脑内的声音显然有些疑惑,他的下一句话就为裴叶揭露了他这么疑惑的原因,“在今天之前,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类型的药。”

    她想起铜绿桌面上有关于药丸的描述,忍不住为他解答,“这是一枚种子,也是一个亟待觉醒的契机。”

    在描述中还有后面用于补充的话,只是她没有,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她看不懂。

    脑内的声音暂时沉寂了下去,像是在思索什么,裴叶为自己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调整,就在她维持着自己的坐姿维持了五分钟后,那个声音有些颤抖地出声:“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要把我关在这里……”

    “小时候……不是意外……假如我也能被选择的话……”

    裴叶听着他喃喃自语,眉头微挑,但并不说话,继续维持着她在对方高深莫测的形象,在对方的精神看起来要完全崩溃的时候,才安抚道:“冷静一点。”

    这一句话效用宛如当头一棒,少年的意识噤了声,紧接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试探着的询问现在是否可以允许他自由说话,裴叶听他语气恢复正常,也不阻拦,默许了他开始讲述背后的故事。

    博洛尼斯家族统治着安泊西这座港口城市中的一切,是都市的绝对统治者,其下掌控着的大大小小的黑帮盘根错节,源源不断地榨取底层的营养供给上层,又买通当地的警察势力,与其相互勾结,互保互助。只可惜博洛尼斯百年的繁荣昌盛终归是走了下坡路,尤其是在老教父朗文·博洛尼斯日趋衰弱的昨日,不少壮大的新生黑帮虎视眈眈,只待有朝一日能将博洛尼斯吞并。

    ——直至博洛尼斯家族从外接纳了信奉异教之神的教会,局势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