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夜色未央 (继续虐邢管家,最后少发一点糖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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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说,他对她说谎了。 邢之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他今天在这间屋子里说过的话,很快就找到了他撒的谎。 他说他一时气急,责打了陆久清。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是有意的。 他当时一心只想保住陆久清的手。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对小姐说了谎话。 邢之只觉得时间戛然而止,身边所有空气瞬间凝固、冻结,他的灵魂好像被剥离出来,身体僵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蒋夜澜看着这个奴才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再到慌张和惊恐。他微微张口,欲言又止的样子,有更多的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蒋夜澜觉得他应该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正准备让他起身,结果这奴才突然跪直身子,抬起手左右开弓开始猛扇自己耳光! “呜才什错……呜才什错……” 邢之一边用力打,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肿胀黑紫的手狠狠地抽在脸上,嘴里的碎瓷片到处磕碰,随着他讲话和抽打的动作几乎划烂了他嘴里每一处嫩膜。鲜血瞬间喷涌了出来。他怕把瓷片吞下去,不敢把血往下咽,大量鲜血就混着唾液从唇边哗哗流下来,浸红了他半件白色衬衫,还有许多随着他手掌的抽打沾在脸上,染得他两边脸都是血糊糊一片。 “啪!啪!啪!啪!” 蒋夜澜被邢之的举动惊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就看着他狠狠抽了自己七八个耳光,才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抓住这蠢奴的手腕,厉声道:“谁让你打的!?把瓷片吐出来!” 邢之听见小姐的命令,听话的低头,把嘴里的碎瓷吐了出来。 他伸出手接着,高肿的掌心里是一大滩血迹,暗红的血中混着几片碎瓷,白得晃眼。 鲜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渗漏,淅淅沥沥洒在地面上。他抬起头,温顺又安静,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好像有千百句话要对她说。 他就那样捧着染满血迹的瓷片抬头看着她,就好像捧着一颗血淋淋的,破碎的心。 蒋夜澜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竟然可以慌得这么厉害。 她当着邢之的面让人去慎刑司传话,停了陆家两兄弟的家法,然后又叫人把邢之送进了医院。 ------分割线------ 等左晓达他们知道这件事,就已经是那天的深夜了。 陆久明和陆久清两兄弟在慎刑司各挨了六十余鞭,还好都吊着半口气,在小姐的口谕下被送进了医院。 而邢大人为了给陆久清求情也挨了家法,一双手被打烂了不说,还被小姐罚含碎瓷片。听当时在屋里的奴才说,那时邢大人的脸上身上还有地上,到处都是血,屋里的血腥味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散干净。 邢大人从小姐屋里出来就晕过去了,他的随奴说邢大人为了陆久清的事几乎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在小姐那里挨了狠打又流了那么多血,难免会低血糖,在医院输了一大瓶高渗葡萄糖才醒过来。 邢之睁开眼睛,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刺眼的冷光灯都晃得他很难受。 见前辈醒了,纪凌北、许意和左晓达都围了过来。 左晓达扑在前辈床边哇哇地大哭,他实在是太心疼邢前辈了,他后悔当时自己不在主楼,若是他在现场,就算小姐要打死他,他也不能让前辈被小姐罚成这个样子。 他不明白,他们的邢前辈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小姐为什么不喜欢他? 小姐怎么能忍心这样责罚前辈? 邢之见这三个小孩围在他身边,皱着眉虚弱的开口:“怎么…都…在这……小…姐那边……” 他的嘴被碎瓷片划烂了,整个口腔里找不到一块好rou,两颊上也全是巴掌印,高高肿了起来,他每说一个字都疼得厉害。 纪凌北听明白前辈的意思,马上说:“前辈别生气,是小姐让我们在这照顾您的,小姐很担心您,说等您醒了就让人去通知她……” 邢之消化着疼痛,只感觉自己浑身无力,一点都动弹不得:“陆…久清……?” 许意说:“前辈您放心,小姐提前停了他的家法,现在他们兄弟二人都在医院养伤,小姐没有告诉家主和陆总管,所以主宅那边暂时还不知情……” 许意话音还未落,病房门突然被推开,蒋夜澜一身黑裙,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病房。 许意和纪凌北都马上跪地给小姐请安。左晓达趴在前辈的床边,把脸埋在被子里,堵着气不肯跪下。 小姐让他们出去。 左晓达猛地抬头从床边跳起来,红着眼睛挡在前辈床前,泪花还挂在眼角,可语气却有几分凶:“小姐您要打就打我吧!前辈已经这样了您不能再罚他了!” 邢之皱着眉想伸手拉左晓达,可他又实在没力气,只能虚弱的喊他:“小达…你退…下……” 左晓达不听,视死如归似的站在原地。 蒋夜澜难得的有了好脾气,摇了摇头:“我不罚他。” “您得向小达保证。”左晓达得寸进尺。 “小…达!”邢之气得又喊了他的名字。 蒋夜澜走过去,揉了揉左晓达在床上蹭得像鸟窝一样的浅褐色头发:“我和你保证。” 左晓达被小姐摸着头,感觉莫名的委屈,他很想跪下来抱上小姐的大腿,问她到底为什么,可他心里又生着小姐的气,撅了撅嘴,还是跪下磕了头,和纪凌北他们一起退出了病房。 病房就只剩她和邢之两个人了,一切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他们二人独处一室,但这次是邢之躺着,小姐站着。邢之感觉非常违和,可他又真的没有力气起身跪到地上去。 蒋夜澜走过去坐在邢之的床边,盯着他的脸。 邢之记起以前他挨过耳光之后小姐都嫌他脸肿得丑,不让他靠近。他猜自己现在的样子恐怕也是丑陋不堪,垂着眼不敢抬头,害怕自己肿胀的脸颊和渗血的嘴角会脏了小姐的眼。 邢之的手被纱布层层包裹起来,蒋夜澜看不到他的伤势。他的手是慎刑司罚的,落板有分寸不必太过担心,而医生和她说她那顿板子打得太重太急,邢之的身形过于消瘦,这么打很容易伤到骨头和肾脏。含碎瓷也很危险,他那样狠打自己,可能一个不小心那尖锐的碎瓷就会扎穿他的脸,留下一道不可挽回的伤疤。蒋夜澜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 她伸出手,捏了捏邢之纤细的手腕和小臂。 嗯,确实是有点太瘦了。太纤细了,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蒋夜澜总听别人说邢之瘦,可她自己从来都没觉得。 因为邢之在她身边实在是太久了,从小到大,这多年朝夕相伴,蒋夜澜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从自己八九岁开始,邢之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高瘦、温顺、做事严谨又认真,有时候甚至有些古板。 邢之是哥哥硬塞给她的奴才。 哥哥说邢之会是一个好管家,只有让邢之服侍她他才肯放心。 她几次尝试,都没有换掉邢之。 她以为邢之就会这样陪她一辈子。 可就在今天晚上,她看着邢之含着碎瓷自罚,不知怎么,突然感觉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失去他。 那奴才捧着满手的鲜血和几片碎瓷跪在那里望着她,就好像把心脏敲碎了掏出来展示给她看,还温柔又平和地对着她笑。他的眼神永远都那样沉稳宁静,墨色的眼睛里是一片蒸腾的水雾,看起来湿漉漉的,就像一只永远不会伤人的兔子,或者是一只纯真善良的鹿。 如果放在以前,邢之不在了她可能会很高兴,可是现在她却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恐惧。 或许是因为这个奴才跟了她太久太久,她已经理所应当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直到有一天那个从来都只跟在自己身后像个顺手工具一样的奴才,突然流着血跪在她面前,脆弱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如泡沫一般消失不见,她才开始感觉到害怕。 邢之这时很是虚弱,躺在床上没力气动弹。小姐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捏来捏去,神情凝重好像若有所思。邢之不懂小姐是什么意思,自从小姐长大之后小姐就一直有意抗拒和他的身体接触。 “疼吗?” 蒋夜澜问他。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废话。 小姐温热柔软的小手搭在他的臂上,邢之抬起头,正对上小姐灼热的目光,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莫名变烫了几分: “…回小姐……奴才该打,奴才……疼。” 蒋夜澜沉默了一会儿,又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你太瘦了。” 邢之其实不太理解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关联,是小姐觉得他太瘦弱不能完整的受罚吗? “是,奴才…知…错。” 短短几个字又牵扯到了他嘴里的伤口,鲜血又不断渗了出来,邢之努力把血水往下咽,喉咙里又腥又甜,胃里也全都是沸腾的铁锈味。 蒋夜澜并不是想听他认错,见他开口艰难,就示意他别再说话。 夜色沉重,浓厚的云遮了星空,也透不出一丝月光。蒋夜澜伸手关了灯,掀起病床一角的白色被单,便挨着邢之侧身躺了下去。 折腾了一天,她已是身心俱疲。 如果睡在这奴才身边,能否感到安心一点? 邢之惊讶的看着小姐蜷缩着身子躺在他身边,这病床这么窄,小姐睡在这里第二天身上会酸的。 可小姐已经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异常疲惫。 他不再敢出声,把呼吸也放得又缓又轻。 小姐很快就睡着了。 外面刮起了风,阴云渐渐散开,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仿佛撒了一地柔和的碎银。 邢之侧头看着小姐的睡颜,恍惚中又看见小姐年幼时的样子。 以前在主宅时他经常抱着小姐从学堂后面的小花园往家走,小姐玩累了就会靠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他那时常常偷看小姐的睡颜。走在那条夕阳斜照的路上,他垂下眼看着小姐那蝴蝶一般浓密卷翘的睫毛,白里透红的脸蛋和耳侧随风摆动的乌黑长发,仿佛抱着一件无价珍宝,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此时一切又好像重新回到了原点。 邢之望着窗外的夜色。 他只希望今天的夜晚能够漫长一些。 最好永远都不要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