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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有月光

    

96 有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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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他再怎么愤懑、再怎么不甘,再怎么想抓过那个不知道当时在哪里的自己,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他能改变的只有当下。

    从前不是他,他希望以后能够是他。

    因为从前不是他,所以他才希望,之后都能是他。

    程嘉也这样想,也如实这样说了。

    寂静的空气在两个人指尖流动,微风吹动远处山林,簌簌作响。

    话音落下许久,陈绵绵都没有出声。

    她也没有动,只是半倚在门边,就那么踩在台阶上,带着一些审视的高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其实当初她决定离开程嘉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是的。

    这只是万念俱灰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说实话,程嘉也今晚这番话确实在陈绵绵意料之外,也的确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程嘉也向来话少,一句话能憋到地老天荒,直白地表达情绪好像会要他的命而已,更别说这种近乎真心的吐露。

    ……要说完全没有触动吗?

    也不至于。

    毕竟是她真切付出过的,那么多年的岁月,连一切感受都还历历在目,只是谨慎地尘封,不想再多看一眼。

    只是这点触动,也并不足以打动她就是了。

    约莫是烧糊涂了吧,陈绵绵想。

    她抱着臂审视了他一会儿,   垂眼看了看地面,对他方才那一番话不置可否,情绪平淡地接着问道。

    “还有呢?”

    程嘉也顿了顿,迟钝地张了张嘴,“还有什么?”

    “你没什么别的想说的吗?”陈绵绵问。

    她视线从他手背上干涸的血迹处扫过,又回到他明显发红的脸上。

    程嘉也下意识把手往后藏了藏,小臂连同手背,全都背到身后去,移开视线,喉结滚了滚,轻声道,“……没有。”

    陈绵绵没说话,视线在他脸上停顿片刻。

    就着夜色晚风,还有院子里、屋檐下昏暗的灯光,看他抿起的嘴唇,绷紧的下颌线,还有不自在移开的目光。

    半晌后,陈绵绵收回视线,抱着臂,低睫看了看脚下漆黑的地面。

    雨过初晴,天气晴朗,今晚有月光。明月高悬在夜空,洒下光辉,把台阶下那人的影子映过来,停在她的脚边。

    陈绵绵看着,又等了几秒,还是没有人出声。

    她有些不想等了。

    是,他今晚是吐露了一点心扉不假,但陈绵绵不是很在意。

    她又不是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巴巴地等着他回头,偶尔给一颗糖、说几句好话就感激得不得了。

    她早过了那个阶段了。

    如果说连手臂为什么受伤,为什么对“回家”这个字眼有如此明显的抵触情绪,这种东西都要她问出口的,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毕竟她现在也不是很感兴趣。

    “不说是吧?”陈绵绵有些兴致缺缺地抬起眼,“不说那就算了。”

    她说着,转身用钥匙开了门,踩着门槛进门,回身,“砰”一声,将门关上。

    将程嘉也关在了门外。

    按下墙边的开关,灯泡亮起,把她的影子晃在窗沿。

    陈绵绵好像一点也没受影响,收拾房间,准备教案,再到卫生间洗漱,折腾到过了零点,才关掉灯,坐到床边。

    拉窗帘的时候余光扫了一眼,门外那人还在,跟她回来的时候同一个姿势,坐在台阶上,手肘撑在膝盖上,脖颈垂下,是一个蜷缩的姿态。

    ……宁愿发着高烧在外面坐着,也不宁愿开口么。

    方才央求她不要跟别人谈恋爱,也不要不管他的时候,那么好开口,现在又是为什么?

    陈绵绵顿了一秒,然后把窗帘拉完全了,上床躺着。

    懒得管了。

    天花板映着悠悠亮光。

    山间夜晚寂静,只有偶尔的风声和树林晃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安静得好像屋檐下并没有人。

    但破天荒地,闭着眼近半小时后,陈绵绵还是没能睡着。

    自从搬过来之后,白日里诸多任务堆积,身体疲倦,心情开阔,已经很久没有失眠的感觉了,所以令人格外焦灼。

    她略微有些烦躁地睁开眼,深呼吸几次,捞过旁边的手机,久违地开始刷朋友圈。

    其实过来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关注过别人的动态,朋友圈时常都是关闭状态。

    一个是换了新的号,联系人少,都是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没有什么需要时刻关注的必要;另一个原因就是,她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生活。

    不比较,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能幸福很多。

    但今晚实在是有些失眠了。

    她侧躺着,漫无目的地刷着别人的动态和资讯,指尖有些机械地下滑,文字和图片却像云烟一样,转瞬即逝,并没有过脑。

    倏然,她不经意地扫过一条长文,要滑过去的指尖却倏然一顿。

    微光学姐发的一条长文。

    因为文字太多,系统自动折叠,但陈绵绵的视线却定在显露出来的那几行字上,没有移开眼。

    好半晌后,她点开那个“展开更多”,得以窥见一件与她有关的事情的全貌。

    “大家总说,支教的人很伟大,很无私,但我有时候想说,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我的确是会有,那就是:我偶尔也痛恨这些落后的地方,觉得这里有些人配不上我们的努力。”

    “今天在镇上采买,听到隔壁村几个阿姨婆婆下来买东西,谈到昨夜暴雨,被困在村庄里,被迫借住在家中的女孩子。”

    “言语刻薄,甚至可以说极其恶毒。她们先是讨论了女孩留下来做媳妇的可能性,从样貌到身材,到生出儿子的可能性,无不一一评头论足,好像女孩是什么案板上任她们宰割的鱼,是菜市场里的等人挑选的牲口,总之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后因为同行有异性,就断言对方私生活混乱,不守妇道,说读书再多又怎么样,还不是是破鞋,还不是乱搞男女关系,配不上她那三十来岁、一事无成、在家啃老的儿子。”

    “我先是觉得愤怒,然后回头一看,看她们陌生的脸,苍老的皮肤,佝偻瘦弱的身躯,然后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在这种固有的观念面前,一切都显得非常无力。”

    “所以我并不觉得我自己伟大。或许这个行业里有的人的确是这样的,有的人的确善良、无私,一切为了别人,但我不是。我只会在这种时刻感到愤怒,感到一种原始的冲动,在听到这户人家的儿子因此被殴打之后,有一种恶人自有天收的快感。”

    “……”

    后面学姐还表达了一些自己的观点,例如希望教育是有意义的之类的想法,但陈绵绵没有再细看。

    她坐起身来,盯着门外倾泻进来的一点月光,顿了好片刻。

    ……所以,这就是他不愿意开口的原因吗?

    因为这些刻薄到近乎恶毒的评价和言语?

    良久,陈绵绵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稍显烦躁地捋了把头发,起身下床,三两步走到门口,握住门锁。

    她站在门口停顿了两秒,然后“咔哒”一声。

    洁白的月光毫无阻隔地从屋檐下倾泻进来,有风吹过发梢。

    她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