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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离火

    

第二十九章 离火



    周玉休养了两日,身上才差不多好利索。

    她困乏得厉害,再加上天气彻底转凉,整日都闷在屋子里。

    宅子里常年薰香,厢房里最近换了一炉檀香,闻着暖暖的,总令人昏昏欲睡提不起劲来。

    桌上摆着只织锦盒,里头盛着两挂光华夺目的圆润珍珠,通体泛着淡淡粉光,是梁鸷派人送来的,据说是进贡来的孤品。

    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

    周玉自是没见过这等好东西,不是不心动,可一想到梁鸷的所作所为,她就觉得拿着十分烫手。

    锦盒在桌上摆了足足一天一夜,她也没伸手去碰过。

    两个婢女见周玉一脸病容,成天窝着不出房门,也没来相扰。

    倒是胜春看她这个病恹恹的样子,心中有几许怜悯,最终还是在趁送零嘴小点的时候,提及了梁鸷在九月初四要和宰相幺女定亲的事宜。

    话里话外,仍是想着让周玉去讨个名份。

    周玉听完,心无波澜,只平淡地回了句“晓得了”,便不再作声。

    她对梁鸷已经彻底失望,他娶妻已否,已经不再重要。

    再过几天,她就会离开这里,他走阳关道,她过独木桥,此后他的一切与她再无瓜葛。

    梁鸷自那夜之后便没有再出现,想来是被康王抑或是定亲的事绊住了脚。

    他人不在,离开的计划实施起来比想象中容易许多。

    周玉不需要人贴身伺候,宅子里的仆人几乎都睡在后头的偏房中,离主屋尚隔着一大段距离,入了夜,前宅里就只有守门的两个汉子。

    看管一个弱女子不让其随意出门,对他们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差事。

    两个汉子刚来时还严阵以待,到后头逐渐松散起来,尤其到下半夜,几乎都缩着脖子在打盹。

    十五过后几天的月亮依旧挺圆,只是不如仲秋当夜看着明亮,偶尔有阴云覆上,月夜便整个灰暗下去。

    秋风萧瑟,庭园里的花彻底凋谢,泛黄的叶片卷落在池面上,连锦鲤都沉在池底。

    油灯是在半夜时被打翻在屏风上的,火烧得极快极旺。

    熊熊烈火迅速席卷上木制房梁,妍丽的火苗摧枯拉朽一路蔓延下去,在寂静深夜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等两个守门人察觉到时已经大势已去。

    其中一个的脸当场就白了,抹着冷汗狂奔向偏房,焦急地大吼起来,“西厢房走水了,别睡了!都赶紧起来救火!玉娘子还在屋里。”

    胜春等人急惶惶披衣赶到前院,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整间屋子都已经被大火笼罩,强悍的热浪有着灼伤万物的温度,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他们眼睁睁看着屋顶的主横梁倒塌下去,发出惊人的巨响。

    不用想也知道,屋里的人不可能还活着。

    消息传进康王府时已经快要五更天,天色将亮未亮,梁鸷在书房讨论完事情刚准备歇息。

    “玉娘子被烧死”这几个字落入耳里的时候,他先是有些茫然,随后脑中猛地“嗡”了一声,大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白一片。

    等回过神来,被他抓在手中的锦被已经撕出条大口子,裹在里头的白色丝絮漏出来,轻飘飘滚在地上。

    他此刻的脸色惨白一片,在旁人看来明显很不对劲。

    前来报信的管家担忧地看着小主子,“殿下?”

    梁鸷无声地张张嘴,良久才从喉咙间挤出声音,“备马。”

    管家低叹口气,亲自去牵了马出来。

    梁鸷上马背时差点儿没踩上去,浑身上下都像是被隔了层什么,朦朦胧胧的,如同置身在梦境里。

    周玉被烧死了?

    烧死了?

    怎么可能呢?

    黑色骏马疾驰起来,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梁鸷却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脑海中反复滚动着烧死二字。

    前院的天井形同虚设,根本没水,只有水池里蓄着一池浅水,完全是杯水车薪。

    宅子里的下人们只得一桶桶从别处取水过来灭火,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大火是春天里随风生长的野草,生命力格外旺盛,除了西厢房,挨着的主屋和东厢房也被烈火吞噬干净。

    等梁鸷策马飞奔而至时,整座宅子的前院被烧得什么都没剩下,倒是后头的偏房隔得远幸免于难。

    一直烧到天亮,火终于熄灭。

    仆人们战战兢兢从灰堆里仔细扒出来一具娇小的尸体。

    梁鸷站在角落里,死死盯着那具焦黑的尸体,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拼命涌动,他拼命压制着,声音嘶哑得厉害,“周玉呢?”

    胜春等人听到这话,都纷纷跪了下去,无人敢去看梁鸷可怕的脸色,颤栗着告饶,“是婢子们疏忽,娘子她已经……已经……”

    “世子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梁鸷慢慢走到那具焦尸前,伸出手想去碰触,却又迟迟不敢落下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颤抖得厉害。

    尸体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唯有脖子上挂着的两串焦黑珍珠昭示着尸体的身份。

    不会的,周玉怎么可能被烧死?

    寒气一阵一阵攀上背脊,梁鸷仿佛回到了当初母妃惨死在眼前的那天,他的脑子发昏,喉口骤然弥漫起一股腥甜。

    他压了压沉重到疼痛的呼吸,好半天才抖着手把焦尸抱起来。

    梁鸷把头埋进去,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玉姐,你醒醒。”

    胜春跪在旁侧不远处,小心翼翼抬起脸,在晨曦初起的天光下,她看见世子殿下的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他的眼尾红得厉害,有晶亮的水滴从宽大的袍袖侧落下,尽数没进了玉娘子娇小的尸体里。

    胜春不知怎地,就想到一句不合时宜的老话。

    迟来的情意,比草还贱。

    而另一侧,周玉在傅家兄妹的相帮下,已经悄无声息出了城。

    京都外五里处的官道旁,特地设了座送行的凉亭。

    周玉这次连来时的小包袱都没带,她把东西全丢在了起火的屋子里,此刻孑然一身,她朝着傅家兄妹深深行了大礼,心里一阵轻松,“二位的大恩,周玉无以为报,若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既使舍命,我也会拼尽全力。”

    傅粉粉摆摆手,“玉jiejie你太客气了,我们也没出多大力气。”

    周玉找他们帮忙时,忍着羞耻实话实说了和梁鸷前因后果的关系,又说想离开,但梁鸷把她软禁在宅子里。

    傅家兄妹并没有瞧不起失去清白的她,反倒倾力帮忙,替她从义庄里寻了具差不多的无人认领的女尸,然后再在起火时,用粗绳子把她从院墙里接出来。

    只是有些对不住那具女尸。

    虽然不晓得对方姓氏,但周玉打算以后替她立个衣冠冢祭拜。

    她本来也不想烧毁宅子,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死了最好,她死了,梁鸷总归不会再跟她过不去了。

    他关着她,也不过是惦记着她的身子,以后娶了美貌正妃,定然很快就会把她抛之在脑后。

    人死如灯灭,永绝后患。

    傅允掏出袋银子递给周玉,含笑道:“玉娘子若没地方去,可以去江南,快要入冬了,南边暖和。”

    傅粉粉附和,“我们祖籍也在江南,家中老宅子还在,玉jiejie你可以去那里落脚。”

    “哥哥再隔不久也要卸职啦,到时候我们也会回祖籍去,以后还一起过仲秋。”

    周玉没钱,知晓路上处处都需要花钱,她没拒绝傅允的好意,动容道:“那我就到江南去,今日欠下的银钱,来日再还给郎君。”

    傅允道:“快些上路吧,赶路要紧。”

    周玉再次郑重地行了个礼,毅然决然向南边走去。

    天边,初起的红日正缓慢升起,碧空万里,又是一个明媚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