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泥潭

    “裴鹇，我……”

    我想要、想和你做，想忘记所有不顾一切地和你上床。

    “我刚才见到你了。”

    舌面抵过上颚，唇形微微开合，兰粟话音一拐，缓缓送出一道陈述语句。

    “嗯？”裴鹇似是不解，“见到我了？”

    握着手机的女人轻轻歪头，颊侧的长发柔顺滑落，裴鹇盯着眼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不由得晃神。

    今天在酒店未曾外出，兰粟怎么能见到她呢？

    听着裴鹇的声音，兰粟的心奇妙地安定下来，躁意消解，她唇边浮起浅笑，“对。”

    “刚才看电视，有你的采访。”

    采访么？

    裴鹇回忆片刻，想起是有这回事，平日的采访不算少，前些日子的确有个栏目邀请她。

    当时她考虑到正值版块变动的热门时期，多曝光总没坏处，便应下了访谈。

    看来节目已经播出，并且叫兰粟瞧见了。

    裴鹇弯了弯眸，柔声道，“很巧。”

    她没有急着探问兰粟此时打来电话是为什么，兰粟只要愿意主动联系她，那便很好。

    “感觉和认识的你不太一样。”兰粟潜意识不想结束这通电话，主动打开话题。

    裴鹇关闭工作页面，专心面对听筒那端的人，“哪里不一样呢？”

    “感觉……电视里那个你，才是你平时的样子？很博学、很高冷，不好接近的样子。”

    兰粟顺势说着。

    裴鹇没能预料到这个回答。

    和兰粟相处时她尽可能寻求稳妥，设想每一个可能，计划每一种应对方式，在脑海里建立一个又一个思维导图。

    可事实是，只要面对兰粟，她欲壑万丈，思绪迟缓，做的千万种假设都作不了数了。

    她怔了怔，第一反应想要向兰粟解释。

    「不是高冷，没有不好接近。」

    裴鹇不想给兰粟留下这样的印象，她会担忧与兰粟失去联系，担心兰粟不愿意亲近她。

    但她又知晓，此时不能把目的表现得太明确，那会把兰粟推得更远。

    兰粟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面对更进一步的情感交流，她只会避之不及。

    裴鹇没有解释，她浅浅笑了一声，也不忘为自己“开脱”：“那是个很严肃的节目。”

    “嗯哼。”兰粟点点头，又道，“在做什么？”

    “听音乐。”裴鹇简短回答着。

    她方才在处理堆积下来的工作，几天不在，便出了不少需要着手的小问题。

    但裴鹇没有直接道明，用上小心思，找了件听不起来并不忙碌的由头来掩饰过去。

    “会打扰到你吗？”兰粟又问。

    果然。

    裴鹇眼尾微弯，应声道，“不会，是休闲时间。”

    兰粟静了下来。

    她脑子里还是方才电视节目里那张冷静华贵的脸，而此时，这个人就在通话另一端，如此温柔地与自己交谈着。

    裴总。

    莫名而来的，兰粟脑子里响起这个称呼。

    裴鹇平时工作的时候，旁人是不是会这样称呼她，还是别的更符合她气度的称呼？

    这个称呼在兰粟心里滚了一趟，最终化作唇边的浅笑。

    心情开阔许多。

    “你不开心吗？兰粟。”听筒里裴鹇的声音被过滤得有些细柔，“发生什么了吗？”

    听见这话，兰粟心念一动，“对……有些烦心事，解决不了的烦心事。”

    这话说得妙，杜绝了裴鹇进一步了解的可能，裴鹇便不追问，“转移注意力试试，要做点什么吗？”

    “能做什么呢？”兰粟语调柔缓，顺着话头开口。

    她拼命按捺下去的欲望开始复苏——想做，想和裴鹇做。

    可她偏偏说不出口，兰粟、兰粟——

    怎么变得这样犹豫拖沓，不像自己。

    “看电影吗？”裴鹇径直开口，“虽然很想约你去影院，但你今天课程很多，晚上一定想好好休息，对吗？”

    裴鹇的声音不温不火，春风般温柔地送进耳中。

    “线上电影，一起看吗？”

    找点事情做，放空脑子，就可以不用面对心里的烦闷了。

    生活经验告诉兰粟，此刻她更需要的是运动，床上运动、身体运动，什么都好。

    看电影不算什么好选项，但兰粟知晓裴鹇的好心，而她似乎……不想终止这次通话。

    “工作不要紧吗？”兰粟眉心微皱，心中升起一抹转瞬而逝的的挣扎，她抓住最后的契机，向裴鹇问出口。

    彼端的裴鹇握着手机，看着工作通讯软件里闪烁的消息提示，语气更温柔了。

    “没关系，现在没有工作，不用顾忌我。”

    “那好，我先去洗澡，电影你选就好，我不挑。”

    应允的话脱口而出，兰粟坐起身来，不自禁闭了闭眼。

    兰粟啊——

    想着要避免与裴鹇更进一步的交流，却还是应得这般爽快。

    *

    电影是一部平平淡淡的爱情片，不会太惊艳，却也没有犯错，从头到尾规规矩矩地讲完了一个故事。

    屏幕中黑屏白字的片终字幕往上滚动，兰粟收回目光，正要关闭时，裴鹇在此时唤道：“兰粟。”

    “嗯？”

    “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接收到对方的关心，兰粟眉眼一弯。

    事实上，自从连线上这通语音之后，那些烦恼苦闷都被抛之脑后了。

    “那就好。”裴鹇cao作着电脑，关闭了播放页面，“惹你不开心的烦心事，可以向我倾诉，我一直都有空。”

    裴鹇终是说出口了。

    她将所有挂念都放在兰粟身上，兰粟心情如何她早有感知，暂时没办法将自己的爱恋与欲求说出口，裴鹇却也做不到彻底收敛。

    兰粟的不开心落在眼里，只能让她心间不舍，思绪也跟着被扰乱了。

    Omega眉间轻扬，裴鹇似乎越界了，明晃晃的交流欲望展露在眼前，但很奇怪，兰粟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她正要回应，手机却在此时震动。

    兰粟拿起手机一看，眉头紧跟着皱起，瞳色也跟着暗沉几度。

    “我知道了。”她回应着裴鹇，“我还有事，下次再联系吧。”

    兰粟的语气有着有别于方才的冷，裴鹇心间一沉，担忧她刚刚的主动是否惹得兰粟不快，她稳下心绪，回应道，“嗯，好。”

    顿了顿，她又道，“晚安。”

    兰粟正准备挂断语音，听见那端女声柔雅的道安，她唇边一软，“晚安。”

    裴鹇看着语音中断的页面，心下松落一口气。

    两个字，轻巧抚平她的不安。

    只是……兰粟陡变的语气，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而她刚刚，又是遇见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么？

    裴鹇侧过脸去，心不在焉地摘下耳机。

    *

    兰粟神情不耐，唇瓣紧绷着，方才因思念裴鹇性事技巧而升起的旖旎心思瞬间消了个干净。

    来电提示上显示着三个字——兰正杰。

    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电话呼叫一直持续到被系统判定为无人接听，这才消停下去。

    但兰粟没有动作，她端坐着，如她所料的，下一次呼叫很快来临。

    手机提示在屏幕里闪烁不息，晃得兰粟更是心烦。

    这通电话还没接通，她心底已经燃起闷恼的无处发泄的火气。

    她按下接通按钮，没有事先出声，通话那头是她厌恶极了的男声。

    “喂，粟粟啊，下班了吗？”

    男声的音色儒雅，语调温和，不了解的人听来，只道这人是个如何温柔文秀的男人。

    但兰粟再清楚不过，她生理上的父亲，这位她早就不愿唤他一声爸爸的男人，纵然有着英俊的容貌，富有磁性的嗓音，谈吐时的语气也文雅温和，温和得能称之为温柔。

    实则是个让她瞧不起的，没有本事只会吸血虚伪至极的败类Alpha。

    垃圾。

    心底一声冷笑，兰粟仍是没有开口。

    “粟粟？”兰正杰唤道，“明天爸爸来看你好不好？”

    男人放轻语气，言语间状似恳求。

    心间的恼意更是沸腾，但在这个当口，兰粟蓦地想起裴鹇，裴鹇说话时也温声细语，维持着吐字的清晰，维持着语调的柔和，可这些特质落在裴鹇身上并不显维和。

    那个当年弱小得饱受欺凌，需要她出手帮助的少女，在成长之后还是能端正温和地面对世间的人和物。

    就像是亘久不变的、平静包容的江流湖海。

    裴鹇明明温柔，可兰正杰，只剩虚伪。

    “怎么？没钱花了？还是又想诓我去见那些恶臭Alpha？”兰粟冷着嗓音，道。

    “你这说的哪里话呢？”兰正杰轻咳一声，反驳道，“爸爸想你了，想见见你。”

    “对，见我，然后把我卖出去。”

    “别说得那么难听，哪里有Omega的样子，你年纪到了，找个Alpha才是正事。”兰正杰虚伪至极的语气松动几分，略显激动地反驳道。

    装都不装了。

    兰粟反感他的装模作样，他原形毕露时倒还习惯些。

    “别拿老一套来说教，我早说过，我们已经断绝关系，我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兰正杰。”

    “说什么胡话，断绝什么关系？！老子同意了吗？”兰正杰更是激动，语气也冲动起来。

    “明天去见小李，听见了吗？！老大不小了就得找个Alpha踏实过日子，小李上门问过好几回，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好男人？”兰粟似是听见了笑话，语调突然一拐，尾音上挑间，毫不掩饰她的讥嘲，“我看只是有钱吧。”

    原本想守着母亲这间房子，不让兰正杰那些敲骨吸髓的亲戚们占了去，但在兰正杰一次又一次愈演愈烈的逼迫下，兰粟倍感无力。

    忽然生出逃离的心思。

    当初她因为母亲，可以义无反顾地转身倒回火坑，她相信自己能反抗，这几年也的确让兰正杰无计可施。

    但现在，她有些累了。

    母亲、母亲……她远在云端之上的母亲，应该能理解吧？

    这些打算兰粟自然不可能告诉兰正杰，她一直藏着有着离开这里的想法，只需要等一个契机，这些种子就会冲破土层，奋力发芽。

    或许是兰正杰此时的龇牙咧嘴，又或许是来自岑艺的那通电话，又或许是，她遇见了裴鹇。

    从昌滕而来的裴鹇，带来不同于榛市的气息，让她终于愿意睁开眼，去眺望远方。

    榛市守旧、愚昧、遍地都是“兰正杰”。

    垃圾。

    兰粟短促地哼笑一声。

    兰正杰还在企图说教，或是利诱或是威逼，势必要让兰粟应下明天的相亲，一长串说个不停。

    “我说的你都听见了吗，兰粟！我是你爸，你什么都得听我的，你没有拒绝的余地，明天中午就给我去见面，听到没有？！”

    “兰粟！说话！”

    回答他的是听筒里被挂断的忙音。

    “喂？喂？！！”

    男人气急败坏地跳起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