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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邸,书房。 已是第三次了,梅丸推门进去送茶,而一旁小桌上的晚膳还是一口没动。他伸手摸了摸瓷碗——已然全凉了,而白石还坐在灯下看书,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 “大人,这还要去热一下吗?您不吃晚饭可不行,对身体不好。”梅丸苦口婆心,白石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又翻了一页书:“没胃口,你拿下去吧。” “……是。小厨房那里新制了桂花藕粉,大人要不要尝尝?” “不用。”白石沉默一瞬,又问,“薰……她那里怎么样了?” 梅丸心念一动,连忙道:“臣本想将晚膳送去小姐房里的,只是小姐不让,说要是这样您肯定会更生气的。” 白石从书中抬眼看他:“你还想送去她房里,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成?不如你过去,让她做你的主子?” “哟,这哪儿敢呢。只是臣想大人虽然嘴上严厉,但心中必定心疼小姐,才要自作主张,实在是罪过。”梅丸恭维一番,又调转话头,“臣就是害怕交接只能吃点带回来的点心充饥了,看着就难受……” “她自己有小厨房,想吃什么不还是一句话的事儿。”白石又想低头看书,却只觉得烛影摇晃,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没好气地抬头:“剪下蜡烛,晃得我头疼。” 梅丸依言照做,又觑着他的脸色,才道:“大人,心不静,烛火再静也是看不进书的。” 白石:…… 他放下了书,招手让梅丸到面前来,双手有些不安地交握,说道:“梅丸,我有事问你。” 梅丸弯下腰:“大人,愿闻其详。” 白石探究地看过来:“你觉得,我今日的脾气,是不是来得有些古怪?” 梅丸也不急着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大人,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白石皱眉:“废话。” “臣觉得,您今日的脾气来得正常,往常小姐过了门禁时间才回来,您也是会生气的。”梅丸道,“只是您今日居然消不了气,臣很意外。往常小姐总能把您哄开心的。” “我很容易被她哄开心吗……?” 梅丸:是啊.jpg 白石:“……你继续。” 梅丸:“其实,臣有一事不明。先前小姐说记着要给您带点心的时候,您明明已经不生气了。可为什么之后又发起火来了呢?” “这也是我想问的。”白石道,“她一提起高贞宫,我就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可我却不知道生气什么。” 梅丸试图抛砖引玉:“难道就是为了小姐分了一半点心给高贞宫殿下吗?” “是,也不是。她分出去一半,给我们每人一个,她手中便也只剩一个了。既然喜欢,何必要分给别人、委屈了自己,尽数自己占了就是——她为何要分去这么多呢?”白石道,“但说到底,也就是分走一半点心的事,难道我的心胸狭窄至此吗?” “这是因为您身为父亲,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受委屈的缘故。”梅丸道,“您不希望小姐因为外人而委屈了自己,是为人父的常情啊。” “可是,我生气又好像不止于此。”白石道,“你觉得我像是会因为这种小事发这么大火的人吗?” “您显然不是啊,大人。”梅丸心念电转,长久的管家经历和对白石的了解让他迅速又想出一个解释,“您是因为小姐可能要嫁给高贞宫殿下而生气的。您看,小姐要在皇族男子中选一位作为夫婿,而小姐向来对诸位皇子不假辞色,却惟独对高贞宫殿下青眼有加——您这是不希望小姐出嫁啊。” 梅丸没注意到白石越听越沉的脸色,而后者忍耐到最后,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在吃醋?” “欸,不对。”梅丸条件反射地否定,“您这是为人父的常理啊,有哪个父亲看见自己种的白菜被猪拱了会高兴呢?您生气是正常的,只是反应……稍微有一点过激了。” “所以……我做的没错?”白石有些狐疑,却不敢深究。 “您是没错,但却伤了小姐的心。”梅丸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小姐现在说不定还挨着饿呢。何况您从前什么时候罚过她呀,如今因为这点小事,岂不是身伤又心伤?” 白石沉默一会儿,又拿起书,挡住自己的脸:“那你把新做的桂花藕粉送过去吧。” 梅丸松了一口气:“您有什么要带的话吗?” “……让她吃完早睡,明日和我出门。” 白石的声音从书后传出,梅丸得令,步伐轻盈地退了出去。 而龙池,正趴在床上缓解着自己的饥饿。听到梅丸来时,她神情也恹恹的,问:“什么事儿?” “大人担心您饿着,特命臣来送小厨房新做的桂花藕粉呢。”梅丸端上餐盘,上头有一盏合着盖的瓷碗,桂花的香气从里头隐隐透出来。 “去年的桂花,有什么好吃的。”龙池惫懒地托着腮,找出借口后朝他挥挥手,“不喝。” “大人特意叮嘱,让您吃完早睡,明日还与大人出门。”梅丸一五一十地说着,到了龙池耳里,却平白添了点威胁的意思。她盯着梅丸,终于是伸了手,拿着瓷碗端到自己面前,喝水般地饮了下去。 “如此你也好交差了,去吧。”龙池用手帕遮住嘴,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梅丸只觉得自己算是将两位主子间的矛盾调和完了,满是喜意地退了出去。而龙池,见他合上了门离开,便觉得太阳xue隐痛、喉咙发紧,连忙站了起来奔到窗前,尽数呕了出去。 她扶额看着,过了好半晌才直起腰,狠狠地将窗砸上,惹得熟睡的修格斯都被惊醒,尖叫着钻进她的被窝里。 龙池唤来人又漱了趟口,才不安稳地睡下了。 次日,晨。 两人照常吃了早饭,一同坐上前往田中幸宅子的马车。白石倒是有心搭话,只是龙池兴致缺缺,明明对坐着,却不肯将视线投过去,只放空着落在帘外不断倒退着的风景上。白石见她提不起兴致,便问:“昨夜没睡好?” “并未,很是安稳。”龙池面不改色地撒了谎,便沉默着开始撸猫,没了要继续话题的意思。 白石等不到她话语中常见的勾出下一段对话的钩子,有些不习惯,罕见地坐立不安起来,只好没话找话:“是吗,我昨天睡得也挺安稳的。” 龙池听闻,终于瞥他一眼,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又转过眼去。 你还在生气吗——白石本想这么问的,然而马车却在此时停下。田中幸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正站在门前等着他们。而龙池,仿佛逃出生天般,立刻挂起热情的笑容下了马车:“田中叔叔!这就是佑都吗,真可爱。” 白石见话题不能开启,也只好跟着下车。 正是中午饭点,田中幸准备齐全,不仅自己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还从外头买了酒rou小菜来招待。龙池今日虽提不起兴致,却异样的乖觉,毛遂自荐道:“我端个碗去外间吃吧,正好也喂一下佑都。” “大小姐怎么能做这事儿呢。没事,我们今日吃得早,小孩子饿一会儿也是在往常的饭点,不打紧。”田中幸连忙阻拦,却被龙池也礼貌地推拒回去:“田中叔叔与父亲肯定有旧要叙,我也不好打扰,不如看着佑都,叔叔也能放心些。” 白石在一旁瞧着,突然出声:“无妨,让她去吧。”田中幸得了白石首肯,这才不再坚持,与白石一同回了屋内。 酒过三巡,旧已叙完。微醺的白石看着面前的田中幸,眼前总会恍惚着闪过那个流着泪的卖豆腐家的小子,而如今,他的儿子都快有他当年那般大了,确实是时光如梭。 而田中幸,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与侄女,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石没来由的心一慌。捏紧了酒杯:“开始什么?” “开始生疏啊。”田中幸说道,“从前我去你家的时候,侄女可粘着你了,从来没说过不用一起吃饭的话,我还说她虽不是你亲生,却确实是你的小棉袄呢。不过也对,孩子嘛,到了叛逆期,总会这样的。” 原来是这事。白石的手松开,随着酒意上头,一股苦水也漫上来。他也低声说道:“昨天刚吵的架……一晚上了,还没消气呢。” “因为什么?” 总不能说是因为点心吧。这理由,说出去白石自己都觉得丢脸,只好打个太极:“说来话长,懒得说了。” 田中用手肘撞他:“说说嘛。” “就小事儿呗,跟我生气。”白石撑着脸颊,看向门外正喂佑都吃饭的龙池,说道,“平时我待她多好,要什么有什么,吃穿住行哪样短了她的,都是比着公主来的。她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得想办法给她弄下来。可她倒好,才几天,半袋点心,就把她骗去了,想跟别人野在外头不想回家。” 田中咂摸两下,问:“她谈恋爱了?” “没有,是因着这段日子连环杀人的事。她非要去调查个结果出来,和高贞宫那小子整日混在一起……”白石越说越气,重重地把酒杯搁在桌上。 田中听了,倒是搞不懂白石心中所想:“高贞宫?那不挺好的,家中也无妾室,又是皇族,确实是你的选婿人选啊。又不是什么配不上她的人,你干嘛这么生气?” “……他、他要是真心喜欢薰,总该送送礼物,哪能用一家店一袋点心打发——那袋点心估摸着都是薰自己付的钱呢。”白石的怒火不知为何又燃了起来,指着门外正用簪子逗佑都和修格斯的龙池,“你看她戴的那个、总该比我送她的、我亲手打的金簪要更贵重才好——” 听完他的话,田中幸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点,这才定睛看去:“……你说的都对。可是……侄女头上哪来的金簪?” 白石愣了,看向龙池。只见她青丝委地,全无珠钗装饰,唯有她手中一根素银兰花簪,星河从她指尖垂落。 只这一瞬间,白石就醒了酒。身上酒精带来的热度也尽数褪去,化为一片初春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