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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

    

威胁



    第二天叶一竹早早就醒来了,摸到手机看到他发来的好十几条信息,最后一条是两点多。

    一看就是喝多了。

    可她还是一条条看完,回了个句号。再没有睡意,索性起了床。

    昨晚上完课,她还是回到宿舍,本来想找他,但看到他发过来的那句“我去找章矩他们”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出门时不到六点,天依旧是黑的,月亮挂在路灯上,熟睡中的世界静得只有风声。

    叶一竹带好耳机,裹紧围巾哈了口气,觉得气温又下降了。

    从小区门口沿着小巷走,那股从两天前就阴魂不散跟着她的妖风邪气始终让她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

    前几次她总觉得有人跟着她,可每次不经意回头又什么都没看到。起初她怀疑是李宇搞鬼,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跟踪不像是他的风格。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好久都没有修理,从巷子尽头走到马路的这段路尤其漫长,叶一竹刚要伸手摘掉耳机,手就一股蛮力拽到后面。

    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惊呼,可没喊出来就被死死捂住口鼻。

    粗劣发臭的布质手套死死掐住她的脸,几乎同时揪住她跳动不止的心脏。

    那人带着口罩,一双狠戾的双眼布满血丝逼近她。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腰间隔着厚厚的棉衣被什么冰冷硬物抵住。

    “想活命的话别出声。”

    沙哑嘶裂的金属音让叶一竹的心漏跳一拍,已经失去思考的她无畏呆滞地盯着那人的上半张脸,火光电石间,她脱口而出:“陈金生?”

    来人显然有些震惊,不过一瞬过后眼神越发凶恶。他话不多,被认出来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叶一竹反而冷静许多。陈金生跟踪她在无人的清晨对她下手,其目的和动机不言而喻。

    叶一竹比陈金生想象中要镇定许多,她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很害怕。怪不得莫然说她不是一般人,要从她这里下手并不是件易事。

    所以从派出所出来后他先是跟踪了她几天,很多时候她都是跟那个男生一起,昨晚却是她一个人回宿舍。他在小区门口守了一夜,没想到平日都是七点多才出门的她今天起了个大早。

    原本他还在迟疑要不要把握这个时机,可她反侦察能力实在太强,似乎已经敏锐察觉到他的存在,所以他要在她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就牵制住她。

    “你什么时候被释放的?”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叶一竹不敢激怒他,却想起吕家群曾经教过自己:遇到这种事情,首先要冷静,戳穿对方意图,在他没有发怒前和他多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让我来猜猜,你是为了莫然?”

    陈金生大概是觉得手有些酸,将刀刃从她衣服上划过换了个方向,警告她别想耍小动作。

    “也为了我自己。”

    “我说了多少遍了,她家里的事和你和她的事不是我说出去的。”

    见他神情不变,叶一竹深吸了口气,决定再大胆一点。“我挺为你不值的,她根本看不上你,亲手把你送去坐牢,结果后还要你为她谋财害命。我如果出了什么事,这次你再进去,可就不是这么快就能出来了的。”

    她一番话显然让陈金生有些动摇,叶一竹从他闪烁的目光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家里不是很有钱吗,用钱买自己一条命,值不值当你自己掂量。我贱命一条,就赌这一次。”

    言下之意的威胁已经昭然若揭,叶一竹仰头,“我身上没钱。”

    叶一竹和他一前一后,走在天光渐亮的路上,之间隔着一两米的距离。

    因为天冷,她把手插进口袋,解锁手机,然后在狭窄的空间里试图凭借手感按下录音键。可再怎么小心,手上细微的动作还是会被他注意到。

    “老实点。”他加快步伐贴近她,低声警告。

    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主路上,虽然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可这足够让叶一竹有了些底气,看了他一眼就没有再乱动。

    “她跳楼那天,我的确和她发生过摩擦。”

    “可她要是真的想跳,早就跳下去了。”

    陈金生始终没有说话,叶一竹又说:“如果我想揭发她的家世,早就应该在发现你和她的秘密时就公之于众,何必等到现在。”

    “因为她深陷风波,你想让她雪上加霜。”

    叶一竹好笑出声:“难道半年前我就能预知她会堕胎?”

    他猛地抬眼,恶狠狠瞪她,呼吸也变得急促。显然,某个字眼成功冲破了他心里的防线。

    “我没有那么无聊,也没有让她身败名裂的理由。我是不喜欢她,可我当初发现你们的时候,我就连照片也没想到要拍。说照片是我放出去的,实在可笑。还有她家里的情况,在那个村,家里有没有残疾的兄弟姐妹,我和她平时说话不超过十句,又从何得知?”

    身后沉默许久,叶一竹明显感觉到这个被背叛过的人在动摇。叶一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实话具备无形力量。

    “可,以你的家世,要调查一个人并不是难事。”

    “这也是她跟你说的吧,哥,我家里是有点小钱,可没到你们想象的那种程度。”

    也许是她称呼的转变让陈金生脚下的步伐一顿,侧头警惕望着她。

    她笑了笑:“你们以为有钱和有权有势是一回事吗?要调查一个人这么容易的话,要警察干嘛?再说了,我倒想听听她是怎么跟你哭诉的,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要害她。”

    陈金生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说:“当初你和李宇的视频流出来,是她先传播到你们班群里的。”

    这就是他说话的习惯,永远是陈述句,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叶一竹确实是愣了半晌,才笑出声:“所以我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吧。哥,那我应该谢谢你呀,因为你,前一秒我才知道这件事。”

    说实在的,叶一竹当时根本顾不上是谁在传播那个视频。始作俑者是李宇和秦倩,那个视频晚早都会在校园传开,再去计较是谁在班群里转发的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走了十五分钟,天边已经透出鱼肚白,也可以看到附近银行的二十四小时自助取款机。

    “她要你拿到多少钱?”

    “说了,这是为了我自己。”

    叶一竹不死心,“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这么死心塌地却换来背叛。你后悔吗?”

    陈金生坚硬的目光有一瞬间失神,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字不提莫然的名字。

    走到机器前,叶一竹从书包里掏出钱包,抽出唯一一张银行卡。看着她输密码和屏幕上出现的余额,陈金生慢悠悠嘲讽一句:“看吧,你们城里小孩的零花钱是我们累死累活赚一年都赚不来的。”

    叶一竹把钱取出来,故意提醒他:“你不会不知道这里有摄像头,而且,你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我,你要钱,肯定就是要离开了。你不怕我报警,连累莫然?”

    抵在她背后的刀柄上下滑动了几下,“等你报完警,我早就离开大重了。告诉过你,我贱命一条。”

    走出银行监控范围,他动作粗鲁的从她手上夺过自己事先交给她的包。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叶一竹仍然没有让他从嘴里说出她想听到的内容。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陈金生忽然开口:“莫然她……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是你们这些人害的。”

    她刚想看他,就他用力握住肩膀往前推了几步。

    “别他妈看我。忘了告诉你,如果你报警,我会在被抓之前先要了你的命。记得我在一中宿舍做的那些事吧,我可是个变态。”

    叶一竹背脊一凉,原本走了一路她对他已经松懈的警惕心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她经历过李宇那样的疯子,此刻的陈金生与李宇并无二异。

    “好,但我想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认为是我害得她跳楼,你才会盯上我。”她拼命抑制住牙齿打颤,“本来我对于是谁把她秘密传出去的并不感兴趣,可这样一来,倒让我想去查查,到底是谁做的?”

    她朝他魅惑一笑,流露出在二楼后座那种地方如鱼得水的从容笑意,“有消息告诉你啊,到时候你可不要再报复错人。”

    陈金生压低帽檐,“静候佳音。”

    *

    那天,陈金生一直在暗处目送着叶一竹走进校园。

    叶一竹钻进厕所才敢拿出手机,心惊胆战看见界面依旧在录音,她才双腿发软靠倒在墙壁。

    双手颤抖按下暂停键后,她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录音的证据已经足够让陈金生坐牢,甚至是莫然。

    可在拨号码的那一刻她犹豫了。

    她突然很清楚自己心底的怨恨从何而来,也十分坚定自己想看到的是什么结果。

    可目前,叶一竹还是不能确定是不是莫然联合陈金生谋财甚至要命,也不确定陈金生的行为是不是莫然教唆的。还有那个依旧藏在暗处的人——把处在风口浪尖的莫然一把推下深渊的人,处心积虑想要加重她和莫然矛盾的人……

    叶一竹和陈金生最后说的话,是她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小时里唯一的真心话。

    同情他的话、试图叫醒他的话,都是她扯的谎。

    愚蠢的男人,不值得她心软。

    她只是下定决心,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不知不觉,天竟然已经大亮。叶一竹身心俱疲,抬头望向厕所排风扇旁唯一的两扇窗,被低温凝固的血液渐渐消融。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面对“绑架”、“生命威胁”,生死一瞬间,她会如此害怕,可也如此镇定。那把她甚至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刀刃抵着她的感觉依旧鲜活烙印在腰上。她手脚依旧是麻的,几乎感受不到心跳。

    可面对陈金生,她还是能装作若无其事与之谈话,还是能冷静下来,为自己谋求退路,想好对策,千方百计套他的话。

    叶一竹突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追忆那段不知天高的日子,也分辨不出那天和吕家群在金沙角争论的问题究竟是谁对谁错。

    看起来是她胜利了。吕家群要是看到她今天的表现,一定不会后悔当年交她这个朋友,带她去各种场合,历练她狂妄的勇气。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自豪,更不觉得自己是对的。

    她翻出通讯录,点进那个号码。颤颤巍巍将手机放到耳边,短暂沉默的几秒钟里她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哑然失笑,又如释重负。

    她早该正视:他说离开,就是彻彻底底的离开。

    这辈子,她再也不会找到他,不会再找到第二个吕家群,更不会再重新拥有五年前那段够人回味一生的轻狂岁月。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一直把她推向光明,却又似乎不舍得她不染一点黑暗。

    删掉那个号码后,她捧了把凉水洗脸,走出去的时候,叮叮当当的上课铃毫无预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