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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生霉,想来是二哥的主意。二哥不曾表诉心意,也许这些细枝末节就代表了心意。 落小雨的这日,蒲郁携一瓶红酒、一盒烟来到文苓的墓前。 文小姐,或者说他们,不会得到任何军人的丧仪,甚至墓碑上不会刻下真正的名字。留存于人们记忆中的都是虚幻的影,很快就消散了。 过去没有意识到,文小姐不知不觉中成了蒲郁的偶像、标杆,一个新女性的形象化身。 蒲郁以烟代香,再敬上半瓶红酒。没说话,陪着吸烟、喝酒。最后弯下腰去,像拥抱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拥抱墓碑。 转身时,看见远处撑伞的男人。 可叹因缘际会。 第五十五章 元宵节,静安寺路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向着大马路的静安寺路尾巴儿处挤满了人,细看不是庙会,是一爿两层楼的门店。门两侧的橱窗玻璃是拱弧型的,透过玻璃望见其中的Artdeco装潢。大理石花砖地,丝绒长沙发,闪闪发光的珠宝柜,斜角整墙的帽饰。 杂志上刊登过,巴黎的时装屋就是这样子的。 不过门楣没有一个英文符号,只有“张记”二字。 “哎呀,我说去个探亲也这么久。”孙太太指了下对方的无名指,“原来有喜事。” 二楼会客厅空间敞亮,豆绿色沙发却只坐了两人。窗外喧嚣传来,更显坐在这儿的殊荣。 蒲郁端起绘鸟雀的骨瓷杯呷了口茶,在落地灯的照耀下,无名指与中指上的两只戒指发出微光。 她放回茶杯,左手搭上右手,不经意覆住戒指似的,“孙太太,还记得以前你说,我回来也不通知一声。这回啊,我是发了信涵,其实生怕你忘了我!” “瞧你这小囡,明里暗里笑话我不是。”孙太太笑笑,又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唇,“哦,该是太太了。” “我先生姓傅,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孙太太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小郁好啦。” “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能戴着么大一颗的钻戒?”孙太太低哼两声,“可是扬眉吐气了!” 孙仁孚慢条斯理道:“原先听说那小姑娘是天津逃难来的,什么什么军阀。本就不是寻常人家,那张宝珍可还是宁波张家的哩。” 孙太太默了会儿,讥诮道:“哦唷,小姑娘的名字都记不得,人家姨妈倒还记得。也不晓得惦记多久了。” “诶,你这婆子怎么说话哪!” “凶什么哦。你慢慢想,我歇息了。” “等等,你上回说那个事……”孙仁孚来回踱步,“仔细想来也有道理。” 孙太太佯装疑惑,“什么?” “不说把你幺房小表妹接过来嘛。” 孙太太好笑道:“怎么提这事?” 孙仁孚蹙眉,不语。 孙太太又道:“我同你说的时候,你还训我不要这么多心眼儿。是我心眼儿多嚒,吴家同我们的生意牵扯有多深,万一真打仗了……” 孙仁孚不得不点头道:“是、是,你有远见。该是我们的,还要握在手里。” “是呀,何况过去这么久了,谁能说闲话。” “不过你觉得以祖清的眼光,能看上吗?” “要是没个七八分把握,我会同你说?”孙太太乜了孙仁孚一眼,“我那小表妹自小家教就好,留洋回来没闲着,在妇女联合会做事。新时代女性,正是吴先生欣赏的。” “个么找个合适的机会,安排他们见面。” 张记重开,蒲郁重金请来洋服店那位大师傅坐镇。没多久,于师傅从虹口过来拜访,似乎想谋得职位。蒲郁没有出面,大师傅代为婉拒了。 哪想于师傅记恨,将多年前蒲郁说的那些话抖了出去。在南京学手艺是假,跟男人厮混才是真。 蒲郁正琢磨着怎么解决这个麻烦,青帮老板陆俭安的秘书登门了。陆俭安近来的情妇是位怎么捧都捧不红的影星,见张记的广告满天飞,也来赶时髦。 临门店员告知需要预约,放话陆老板的名字也不行。受此难堪,立马向陆老板倒苦水。 陆俭安犯不着为小事劳神,让秘书处理。青帮也讲程序,查出对方底细才能决定处理方法。查来发现与故人南爷有瓜葛。名不见经传的裁缝学徒,何以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开店,背后不简单。 “……真不好意思,店里的小姑娘不懂事。我平日里不过问这些,只看预约名录。”蒲郁挑手坐在单人沙发上,颇有些慵懒,“不过嘛,你们这会儿预约,也要排到四月之后了。” 就是得陆老板的正房太太也不会这么跟他说话,秘书心下不快,道:“小郁师傅,你开个条件。” 蒲郁勾了勾手,“你过来。” 秘书慢吞吞凑近,忽而一只纤细的手攀上肩头。女人惑人的气息几乎贴着他面颊,“为了衣裳嘛,犯不着砸了我的店,对不对?我帮你交差,你也帮我一个小忙。” 即是说,你我之间的交易,就不要惊动陆老板了。 耳语一番,秘书应承下来,蒲郁松了手,靠回椅背,“赶明儿就去拜见你们小陆嫂。” 小郁师傅上门,拿着面料小样、设计稿,从量尺寸到裁剪亲自做。这般待遇,目前独一份。 影星以为是陆老板的名头起了作用,背地里不免讥讽。秘书也没有说明,反正在陆老板看来这件差事办得斯文妥当。 无人在意的角落,帮派分子把于师傅打得鼻青脸肿,赶出了租界。 阳光偷偷穿过窗帘未合拢的缝隙,将堆满烟蒂的珐琅彩碟划成两半。 室内烧着暖气片,感受不到三月的倒寒。只穿着丝绸吊带裙的女人伏在长桌上,手边落了把锋利的剪刀。 “先生。”版房门外的女工唤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蒲郁猛地惊醒,先握起剪刀,才抬头。 女工顿住脚步,手上捏着一张名片,“先生,利利商行的吴先生来访,怎么回绝都不走——” 蒲郁呼出一口气,起身道:“请他去会客厅。” “好的。” 蒲郁转身走向盥洗池,池边的手推车上放着各式瓶瓶罐罐,口红清一色丹祺牌。 第一次抹的口红是丹祺牌,便不想再换别的。细枝末节上,她相当固执。 梳洗过后,蒲郁推开窄门,走了进去。通往会客厅的过道,如今改成了杂物间,或者说衣帽间。随手取下一件外套裹上,推开底部的门。 来访的客人坐在长沙发上,微有愣怔。蒲郁笑道:“怎么,不走正门吓着二哥了?” 看着蒲郁走近,习惯似的从边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只烟,吴祖清方才出声:“才起来?” “诶?”蒲郁拢了拢简单挽起的发髻,“看起来没睡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