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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消磨多时,蒲郁再回张记已是中午。长工们吃饭去了,剩小于师傅一人看店。蒲郁让师傅去吃饭,换自己看店。 店门只隙了道缝,马路上的冷风灌不进,屋里暖和了。门帘垂下,看不见外面的光景,正适合睡觉。 蒲郁在门边的太师椅上打起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沉中听见有人走进来,慢慢睁开眼睛。 模糊的影,穿布鞋,着长衫,似乎是位先生。 蒲郁托着额角的手一拐,险些摔到地上来。从来没在客人面前出洋相,她心急,还没看清来人即出声说:“师父还没回来。” 来人不语,在太师椅上落座。前堂这么多椅子,偏坐在让她出洋相的椅子。 总归是客人,蒲郁体谅他也许听不懂上海方言,换北方官话说:“先生,您是找张裁缝吗?他出去吃饭了,过会儿才回。” 先生还是不说话,手上捏着铁皮盒。蒲郁知道那是烟盒,于是拿起桌角的火柴盒,作势要帮他点烟。 没想吸烟的,倒让他不吸烟也不成了。他取出一支烟,她擦亮火柴,倾身近前。 星火染红烟卷,目光触及目光。 吴祖清就这样抬眸瞧着蒲郁,等人被他盯得不自在想往后退了,他才略笑一下,“北方人?” 如果凭一双眼就能迷住人的话,蒲郁想就该是这样的。 看蒲郁愣愣的,吴祖清还想捉弄,可一阵风灌进来,张记的工人、师傅们回来了。 第五章 “师父回来了。”蒲郁对先生说着,几步走到张裁缝身边,仿佛有了依庇。 其他人穿堂进里屋,张裁缝招呼座上的生面孔,“先生可是想做西装?” “我随意看看。”吴祖清起身,烟留在玻璃烟灰缸里,没掐灭,升起一缕烟雾。 “好,好,随意看。先生看好了什么或有什么想法,告诉小郁。莫看她年纪小,眼光比我还准的。” 张裁缝接着说了些客套话,也上楼去了。蒲郁又像是落了单,虽还还是没什么波动的一张脸,却总有一点儿怯生生的感觉。 昨晚可不这样。 前堂狭窄,除了几张椅子,一张堆满簿册的长桌,还有陈列着一些布匹一些样衣。来回不过三两步,吴祖清说:“小郁。” “啊?”蒲郁惊诧地抬头。 吴祖清背过身去,翻看起面料小样簿,“哪个‘郁’?” 蒲郁没料到他问这个,“‘郁乎苍苍’的郁。” 吴祖清点了点头,合上册子,“不如你帮我看。” 还是专业上的问题令人安心,蒲郁凑到客人先生身边,摊开另外几本簿册,慢慢翻着,“先生平常穿什么样式的?” 他没回答,她几乎习惯他不说话了,想来也是难得遇上一个比她话还少的客人。她一面耐心地翻着册子,一面注意他的神情,还要找话说:“先生是做什么的呢?” 往常这样问客人不觉有什么,问这位先生竟唐突了似的。蒲郁改口道:“平常穿,还是照相?料子、样式乍看出入不大,其实很有讲究的。” 吴祖清忍着笑,问:“怎么个讲究法?” 蒲郁忽地看向他,“先生不是第一回做洋服吧?” “怎么讲?” 蒲郁想说你翻册子的时候不像不懂洋服料子,但漫不经心,要么是看不上,要么是无心看。 话将出口,她反问:“容小郁唐突,先生该不会是来张记考察的?” 吴祖清总算笑出声,“你师父没说错,眼光准的。” 蒲郁一惊,“真是来考察的?” “查探敌情。” 吴祖清一本正经,蒲郁反而不信了。她犹疑地看着他,“莫不是先生看我笨,从头至尾戏弄我?” 他放在簿册上的手点一下又一下,指尖触及面料,几乎没有声音。 她一下变紧张,不由得屏息静气。 压迫感的一部分来自身高,目测有六英尺二英寸。他眼窝深,眼尾微微下垂,垂眸望着你的时候,像有说不完的话。 蒲郁没法再对视,别开脸,说:“不是吗?” “做这块料子怎么样?”吴祖清终于开口,同时挑开簿册页缝,准确翻到刚才看过的一块深灰细线的羊绒料子。 蒲郁忙说:“先生好眼光,这是才到的尖儿货。……平常穿什么样式?” 吴祖清稍微比划,“领太窄太宽都不好。” 蒲郁会意,“戗驳领,是聚会穿么?” “嗯。” “那先量一下尺寸?” 吴祖清颔首表示同意。 蒲郁绕下束在墙壁铜钩上的帘子,正准备拉开,却被他扯住。他的手掌稍稍碰到她的食指关节,温热的。 “不用,就在这里量。”他松了手。 “好。”她说不清为什么要解释,“有时候堂前人多,客人觉得不雅,所以遮一道帘子。” “我不介意。” “可是不脱外衣量不准的……” “就这样量。” 蒲郁点点头,“从领围量起?” “都好。” 蒲郁站近些许,抬手欲将皮尺从他后颈绕上前,可另一只手够不到。皮尺沿他肩背垂着,她不能靠得更近,决定到他背后去量。 忽然,吴祖清握住她的臂膀,将人轻轻拉了过去。步子是错乱的,差点踩到他的鞋。站定时,她的鼻尖几乎抵在他胸口了。 “小郁还要长高一些。”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来有笑意。她懊恼地往后挪了一寸,没有再贴着他。可还是近得令人不敢抬头。 手中的皮尺被抽走,他自行套在脖颈上,捏紧,“多少?” 蒲郁抬头瞧去,又撞进他眼眸。她慌张错开,看皮尺的刻度。她轻声说:“没对齐零刻度。” “是吗?”吴祖清说,“我看不见。” 蒲郁不得不上手了。她对齐刻度,再调整松紧,捏着皮尺的指尖就在他脖颈上划来划去。还有呼吸,可以放缓放轻,还是洒在他颈侧。 “差不多了?” 蒲郁轻应一声,拿下皮尺,走到他身后量肩宽。左手拇指摁着他左肩沿,右手慢慢抚平过去。隔着长衫里的冬衣,感觉变迟钝。 “量胸围,麻烦先生抬起手臂。” 吴祖清照做,问:“不记下来?” “记在心里。”蒲郁一手从他臂下穿过,绕到胸前去够皮尺。像是从背后抱他,只是还没抱住,皮尺环到身后,一下拉紧。 “太紧了。”吴祖清说。 “隔了冬衣,相当于净尺寸加放量,为了准确必须量紧些。” 吴祖清不太懂裁缝语言,说:“好,无妨。” 他肩背宽阔,小腹平坦,腰窄,顶好的身材。蒲郁一一量完,到臀围,在他身侧半蹲下来。 入眼的是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