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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班与告白

    

分班与告白



    张越坤有句口头禅:过一天算一天。日子就这么被人掰着手指头一天天过着,慢慢悠悠地也到了该文理分科的时候。

    四人组没什么异议,都是要选理的。

    咱没得选哦,毕竟优势在“理”嘛。张越坤如是说,为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幽默沾沾自喜,又为自己的幽默无人问津而痛心疾首。

    “诶,羊崽儿,”沈听卓回过头来:“你能不能跟杨老师说说,暗箱cao作一下,咱们四个还在一个班啊?”

    “你要是不好说,我旁敲侧击让我妈去说也成啊。”她回头凑近方清阳,双手合十拜一拜。

    方清阳没说话,笔在纤长的指间挽了个花儿,她眯了下眼睛,慢悠悠地开口。

    “求人办事儿,空口套白狼?”

    “嘿!我说羊崽儿你——”沈听卓看着方清阳这一套动作下来,目瞪口呆。又觉得眼熟得很,转念一想才恍然大悟——这妮子居然把王海山平常的小动作学了个十成十。

    “你傻啊,你瞧她那模样,肯定是早办妥了。”张越坤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沈听卓脑袋瓜子:“笨!”

    沈听卓捂着额头骂骂咧咧地攮了张越坤一拳。

    “不过有个坏消息。”方清阳说,抬高了一点声音。

    身旁的人像是猛然一惊,和两个人一起悄悄竖起耳朵。他这两天总是带点魂不守舍,只有方清阳说话才能让他动动眉宇。

    “她把赵景深也弄进来了。”

    “我天!牛啊杨老师!”沈听卓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坏消息,啷个一个大帅哥——嘶!”

    “张越坤你又干什么!”

    张越坤偷偷一抬下巴,示意她看一看斜后方的人。

    沈听卓立马噤声。

    王海山面无表情地慢慢伸出手,“啪”地抽走了张越坤杵在胳膊下面的课本。他防不胜防,“咚”的一声胳膊肘生生磕在了桌面。

    “斯哈——你下手忒黑了吧?”

    “回过去,上早读。”

    张越坤一边骂骂咧咧地嘟囔着“王八犊子就知道迁怒有本事冲小羊儿去啊这王八犊子”,一边顺手把沈听卓拽回来,说吃你的早饭吧,都快凉透了。

    沈听卓说你给我带的啥啊,谁家好人大早上吃酸汤水饺啊?

    她低下头去闻一闻,说你这酸汤水饺也不够酸啊。

    张越坤冷哼一声,说还不够酸啊,满屋子都飘醋味了还不够酸,要不你回头跟后面那位借点醋?

    沈听卓不说话了。

    方清阳拔开水笔帽,抽出地理课本。虽然打定主意选理科,但文科科目总归是要会考的,对于他们省而言,会考成绩的A档位依旧是各大高校重要的敲门砖。

    写了没几个字,她感觉校服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她顿了一下,没抬头,继续写。

    于是衣角又被拽了一下。

    拿着笔的手停了。靠在桌子上的右胳膊被人很轻地握住,一点、一点地拽了下来。

    垂下的手被人牢牢地牵住了。牵住还不满足,还要慢吞吞地一晃、一晃,速度柔缓得像是在哄着她低头。

    她如他所愿。

    “怎么?”她明知故问。

    王海山垂着脑袋不说话。

    “不讲话哦?那放开我,我要写字了。”

    “欻”地一下,方清阳的手就被他不高兴地揣进了怀里。王海山猛地摇了下头。

    这下可把方清阳逗乐了。

    “什么意思这是?你不说话也不让我学习,要干嘛啊王海山?”

    “方清阳。”他声音很低地开了尊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只有在不高兴或者生气的时候才叫她的全名。

    “嗯?”

    “你就气我吧。”他闷闷不乐地说。

    方清阳的手握在他的掌心,小小的一只。她想蜷起指尖却被认为是要脱走,于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干什么,嗯?”

    “我怎么了?”方清阳挑挑眉毛,放弃一般地蹭蹭他的手心。

    “他来了你是不是要反悔?”

    “反悔?我答应什么了?”她憋着乐,有意逗他。

    “方清阳!”王海山急了,本来就大的眼睛又瞪圆了一圈儿:“你——你不能——”

    话势音声截住,又悄悄低下去一点,说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方清阳。

    倒不是要反悔,也并非故意难为。方清阳翘翘唇角,想起来就难抑笑意。

    想来,她的“答”实在算不上是“回答”,而王海山的“问”也更像是“请求”。

    不是一板一眼的,都在忐忑,都在试探。

    运动会结束的下一个大周末,照例是周五下午提前放假,张越坤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麻溜滚下楼,一到宿舍楼门口就看到了背着双肩包乖乖等人的方清阳。

    “小羊儿?你等我吗?有事儿?”

    “……不是等你。”

    “噢?”他这个字的调儿拐了九曲十八弯,一脸的意味深长。

    “你还有事儿?”方清阳睨他一眼。

    “得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他路过方清阳的时候吹了声口哨,又被狠狠瞪了一眼,“你可记着给人个名分啊,人黄花大小伙子成天跟着你,不清不楚的。”

    “胡说八道什么?”王海山单肩背着包,看着匆匆的模样走下来:“有事儿没?没事儿赶紧走。”

    张越坤贱兮兮地哼着“meimei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吊儿郎当地走了。

    “甭理他,咱走?”王海山把另一根书包带扯到肩膀上,一撇头瞧着她,又伸手揉了揉她脑袋。

    方清阳看着他。

    “不许揉脑袋。”

    “不许啊?”王海山一下沮丧起来,“是这不许还是都不许啊……”

    “都不许。”她气呼呼地,显然还沉浸在被张越坤调侃的羞恼里,拔腿就走。方清阳知道自己又在迁怒王海山,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小脾气是什么时候养出来的。

    王海山愣了一下,没想过方清阳会生气,但他也知道她生气也并非为了刚刚的举动。他最近似乎被她纵容得有些逾矩?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一些近距离接触的小动作渐渐地都在方清阳的默许范围之内,他拿着她的特赦令牌自然地横行无忌。一想到似乎要被收回的偏待,王海山一下低落下来。

    等他从情绪里走出来,一抬头,人已经走了好远。

    王海山追上去。

    -

    其实这次是方清阳的主意,她总是记得一年前放生的那只小刺猬。王海山说那就再去一次,找不着的话就说明它过得不错,也别再想了。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遭。

    事实证明,方清阳的体能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有所长进,不过这回她可不再不好意思开口了,她直接站在原地,眨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王海山。

    王海山无奈地叹口气。他熟练地伸出胳膊——可是这次却与以往不同,他没有让方清阳拽他的手腕,而是把整只手都缩进了校服袖里。

    方清阳:?

    “什么意思?”她歪头看向他。

    “不是……都不许吗?”

    方清阳就忽地想起昨晚在mp3里听的黄梅戏《梁祝》的一折。

    ——“你曾说只可牵袖不牵手。”

    ——“悔当初不该立规划鸿沟。”

    她觉得自己终于能与戏文里的祝英台感同身受,什么叫自食其果,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方清阳抿抿唇,“啪”地一下收回半递出去的手,扭头就走。

    “诶——”

    王海山慌了,三步两步跑下台阶把人拦在跟前。

    “又生气了?”他低下头去瞧她,“你对我这气性是越来越大——好好好,我不说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

    “那——牵不牵?”

    方清阳抬眼看他,轻轻“哼”一声,正要把手递过去时,面前的手却猛地缩了一下。

    “你——”

    “你想好,”王海山黑沉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方清阳,你想好。”

    “要牵,只能牵手,”他喉结滚动一下,声音紧张地有些不稳当:“往后,也只能牵我的手。”

    “你想好。”

    方清阳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发愣。她看着面前王海山带着紧张和一点期待的脸,堪堪稳住了要扬起来的唇角。

    怪不得前几天听听偷偷跟她讲,说看王海山能忍到几时。

    “……没想好也行,牵不牵?”王海山觉得如果有透视镜,一定能看到他血管都是红透的。

    “牵不牵,方清阳?牵吗?”他没出息地追问,非要一个答案。没脸没皮就没脸没皮,反正他在她面前一贯如此。

    他已经快凑到她近前了。

    “牵吗,你说说话,嗯?”

    方清阳实在忍不住了,唇角骤然绽开一个笑。

    她“啪”地一声把手拍在了王海山的掌心。

    “牵!”她忍俊不禁:“我牵啊。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王海山的眼睛“蹭”地亮了。

    “你——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是我想的……?你认真的?你答应了?”他语无伦次。

    “对,”方清阳抬起脸来,笑着望着他:“你没听错。方清阳答应了。”

    这个应答,大概是她十几年的人生里,最离经叛道,却也是最顺遂心意的一个答复。

    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力道狠狠压进了怀里。

    又是那股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混着松木香,像少年的肩膀,平直又挺拔。她红着脸,轻轻拽住了他后背的衣袍。

    “王海山,你快把我勒断了。”

    少年慌里慌张地松开力道,却没有松开她。他用与局促举动完全不符的沉稳声调开了口。

    “第一次抱……不太熟练。你让我再抱会儿,我下次就知道了。”

    方清阳乐出了声。

    -

    “没反悔,逗你的。小心眼儿。”方清阳眼见着快到李济良上班的点儿了,赶紧把手往回收,却愣是没抽动。

    王海山还抱着她的手呢,嘟嘟囔囔地说他没小心眼儿,就算小心眼儿也是应当值该的。

    被她用另一只手扭了下胳膊,王海山才“嘶”地一声放开她。

    他前脚放开她,后脚李济良就进班了。

    “都停停,我说个事儿。”

    四十多个脑袋一齐抬头看着他。

    “文理分班名单已经出来了,比较着急,级部里要求利用这个早读加课间,完成搬迁。这样,还是老规矩,我把名单安排投到大屏幕,大家自行寻找。”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因为时间比较紧。我祝大家前程似锦。”

    他把U盘拷进电脑,一张详细的分班表投射在大屏幕上。

    “方清阳你们四个,二十四班,收拾东西,还是跟着我走。”

    高一的一年,就在兵荒马乱里落下帷幕。

    “你帮我拎着书包就行。”王海山把他的书箱垫在下面,上面摞上方清阳的箱子,轻轻松松地抬了起来。

    莹白纤细的手抓住黑色书包的肩带,轻轻一提抱在了怀里。

    王海山笑了一下,说走啊。

    “男生,真的是。”沈听卓在一旁,老神在在地评价。

    明明能自己背上的,偏偏要羊崽儿给他抱着。这样他抱着羊崽儿的东西,羊崽儿抱着他的。心机。

    方清阳看了看累得跟骡子一样这里挂个包那里挂个袋儿的张越坤,再看看两手空空的沈听卓,不作评价。

    到了二十四班,李济良看还没人来,就先交待了方清阳和张越坤几句,自己回办公室了。

    “咦——”方清阳皱起眉头,手上翻找。

    “怎么了?”

    “我回去一趟,那件白色的外套忘在后面的储物柜里了。”

    “我想起来了,”王海山点点头:“你甭去了,我去一趟。您老歇着。”

    方清阳抬起脸冲他笑。王海山转身出去,没走几步又猛然回头,伸出手蹭蹭她的侧脸。

    “怎么笑得这么好看。”他一边走一边嘀咕。

    沈听卓: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俩的确不该在这里。

    方清阳正在收拾东西,一片阴影挡在了她面前。她抬眼去看。

    是赵景深。他笑着望着她。

    这次真的是同学了,方清阳。他说。

    方清阳笑笑,不知道怎么接这句的话茬,于是也就没说话。

    “如果能自由选座位的话,能跟你做个同桌吗?”赵景深柔声问道。

    方清阳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

    “不好意思啊。”她说,“我有同桌了。”

    这是王海山再次走进新班级听到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