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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彼禯矣 其五

    

何彼禯矣 · 其五



    听罢瑛姬的话,太叔颐捻住胡子,沉吟片刻:“按照公子所言,此事确有蹊跷。然,此事究竟乃何人所为,又是如何得知太子定会于此时此地现身的呢?”

    “依瑛之见,太子是否于乱战中现身,其实根本不重要。若他真去了,能有人目击,自然是好;若他未曾现身,其实也无妨。”瑛姬应道。她因脚踝受伤,疼痛难忍,无法跽坐,只得箕踞。时人下裳未有缝合,此坐姿是为大不雅。尽管此非常时刻,众人都表示不计较,瑛姬仍觉羞耻尴尬,两靥飞红。

    “公子何出此言?”

    太叔颐问道,状似无意地瞥了管瑳一眼。

    只见他神色如常,一张rou乎乎的面颊上,眼睛被挤成两道细线,端坐于几后,手中端着酒爵。听到瑛姬的话,神色之间并无半分异样。

    “依太叔公所言,太子西行至代地,此事未有任何遮掩,穟国之内,但凡有心之人,一问便知。”瑛姬顿了顿,感觉那太子旸的眼光老是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颇觉有几分不自在,“到时瑛若不幸遇害,死无对证,自也是好;但倘若瑛侥幸活了下来,亦可说是受太子挟持,欲逼我父侯就范。”

    此言一出,坐在坐席上的几个人有些坐不住了。太叔颐还好,殷旸简直就像屁股后面长出刺,怎么坐都不舒坦。惟管瑳一人,毫无色变,端坐与几后,如一尊笑弥勒。

    瑛姬自然明白他们此番表现是何意思,但人各有心,心各有思,即便是她,一样要为自己打算。对此,她并不计较,也不觉冒犯。

    “太子此行,非是害我,乃是救我。穟侯那边,若需瑛作证,自然责无旁贷。但此事,重点并不在穟侯,而在于民心。”她继续说道,“瑛在邢地时,曾听父亲说过,穟侯膝下有两子,一文一武;两子相辅相成,譬如日月。据我父亲说,公子雨仁德宽厚、风度翩翩,在民众间素有美名;而太子旸的风评,则不算太好。”

    她瞥了殷旸一眼,又很快重新看向太叔颐。

    “今瑛亲见太子,自然明白市井流言都不过是捕风捉影。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此机会,和太子同处一室,交心畅谈。正所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若民有民怨,想必会对太子未来的道途产生一些阻碍。”

    瑛姬不知道公子雨和太子旸一派的关系到底如何,便不敢随意评说。但她不信这群人会想不到这点。

    但是,公子雨即便在穟国的民众里再有民望,终究不过庶出公子。嫡庶有别,他也不可能在晋、卫两国的地界默不作声地搞出几百人埋伏,不然不止太子旸容不下他,恐穟侯本人都会和他生出忌惮。

    “针对此事,公子可还有破局之法?”

    察觉到瑛姬话还未尽,太叔颐再问。而早已感到不耐烦的殷旸则从几上端起酒爵,灌了一口。

    “也很简单。日前瑛出嫁晋国,实则是父侯无奈之下的求好之举。所备仪仗虽然丰富,但此行仓促,并未上书天子;晋国方面,更是未曾走过昏礼所需诸多繁琐流程。

    《礼记·昏义》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严格说来,瑛与晋国的婚姻关系实则欠缺步骤,在礼教的意义上来说,是不成立的。那么,只需要再用一个合乎规范、广而告之的昏礼仪式,便可以在正当性上将前者取而代之,更不会伤害双方的名节。此番,瑛可随太子去往燕都,向穟侯陈情,另修书与我父侯。”

    “如果穟国愿意取代晋国,同泉国联盟。那么于穟、泉两国,都将再好不过。”

    殷旸口中的那口酒,这下终于扎扎实实地喷了出去。

    ……

    在穟国方面答应仔细考虑联姻一事,以及承诺派出人手去探查那个叫阿薁的少女并那日护送的青年男子下落之后,瑛姬便在阿艾的搀扶之下告辞。

    殷旸还未来得及从被求婚的震撼之中清醒过来,忍不住盯着她款摆离开的背影看了又看,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太子,此事,您究竟如何看的?”

    太叔颐凑了过来,捻着胡须问道。

    这个老不羞!怎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问人家这种问题?

    殷旸神色一凛,紧张起来,只觉头发隐有冲冠之兆,两耳有如火烧,就连双颊也有些发热。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一个人怎么做得了自己的主?当然要赶紧回家去,请示父亲、母亲大人,再根据两位大人对她的评价来定夺。”

    闻之,太叔颐再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太子乃丈夫也,将来更是有望成为穟国雄主。自己的主,如何做不得?更何况,颐想问的也并非此事,而是——陷害之人,太子可有线索?”

    原来是这事。殷旸不感兴趣地撇了撇嘴,赧色顿消。

    实际上,想找他殷旸麻烦的人,恐怕可不像瑛姬推测的那样,止有公子雨一人而已。

    当日之阵仗,莫说是为了一个瑛姬,便是真的冲他而来,打算将他斩于马前,也并非不可能。那始作俑者,不论究竟是何身份,想必都是做了几手打算。如果他殷旸真的大摇大摆现身,恐怕当日横尸路上的,就不止是泉国那行仪仗而已了。

    到时候他是去抢亲还是劫人、对方出手杀他的由头,早就已经不再重要。那人要说东,无人有证据说是西。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是公子雨动手,倒还真的有些可能。毕竟整个穟国,唯一能与他殷旸齐名的,也只有一个殷雨了。

    只是,身为兄弟,又为隐成对峙之势的两派。他对殷雨手底下能动用的人马多少还算有些了解。

    管瑳和瑛姬都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心固然重要,此话不假。但作为武人,他拥有一件非常重要、但公子雨却鞭长莫及的东西——军心。他用十岁随军,十三岁领兵作战,无数血泪与伤痕换来的军心。

    民心与军心,两者相辅相成,皆不可失。没有暴力机关作辅助,对民众的万千许诺,也无非一纸空谈。

    殷旸非常清楚以殷雨那个文心弱质的家伙手底下绝抽不出数百带甲精兵,更别说把他们安排在晋、卫二国相交之处。且不说卫国,晋国可不是好相与的货色。就连瑛姬本来要嫁的那个晋旼,据闻也是一只披着端方君子外皮的笑面饿虎,她要真的嫁了过去,估计也是被他拆吃入腹、骨头渣子也不剩的份。

    思及此,他皱起眉头,隐约觉得自己碰触到了什么。但待要继续深挖,却又了无痕迹。

    “太子?”

    见他半晌没有做声,似是陷入沉思,太叔颐唤道。

    “没什么,目前朕心中也没什么头绪。”殷旸摇了摇头,挥开心中残存的异常感觉,答道。

    “此刻敌暗我明,可供怀疑的人实在太多。依瑳之见,与其耽溺于此,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一昧猜测,空耗光阴;不如将视线转移到如何解决问题上来。”

    管瑳适时出声,“就好比今日泉姬所提之事,虽然初听有些始料未及、骇人听闻,但细细想来,何尝不可。世人谓太子放纵yin行,是传言太子欲强抢泉姬,或是纳妾,而娶妻自是与前两者不同。更何况,到时我们若请来如鲁公一般德高望重的人物,由他亲见泉姬的情状,有他做保,所谓强抢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继续说,“当然,此策定是要建立在太子心甘情愿的基础上。”

    殷旸胡乱点头应是,思绪再次回转到这上头来,颇觉头脑混乱,耳根发烧。终是转身逃窜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