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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前世之因

    

种前世之因



    绡帐之后,马蹄踢踏伴随着辚辚的轮毂声中,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女犹如梦魇初醒一般,猛地从马车的内室间翻身而起。她一双妙目圆瞪,檀口微张,尚未来得及擦拭的残泪沿玉面滚滚落下,似乎仍处于震惊之中。

    而此刻她内心的震撼,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她本是雍朝中书舍人孟璋孟阁老之嫡亲孙女,名知鸿。长于闺阁,兰心蕙质,素有才名。尚未及笄之时,便有说亲求娶之人纷至沓来,几踏破门槛。但孟大人珍爱自己这个幼失怙恃的孙女,均以她年岁尚小为由,回避婉拒过去,毋论求亲之人是何等显贵身份,皆未曾点头。

    在孟知鸿十四岁那年的秋天,一年一度的秋狝开始了。

    大雍以武立国,素有尚武之风。

    当今圣上正值壮年,素喜游猎。

    前几年圣体更加康健的时候,曾经于三年之间便办了十场狩猎活动。如今虽年岁渐长,精力大不如前,但仍然秉持了年轻时的传统,每年秋天,猎物最为肥腴之时,率百官前往皇家围场,祭天游猎,风雨无阻。

    而这一年的秋狝,同往年相比,目的却并没有那么单纯。

    孟璋在官场之中虽素有刚直不阿,不喜与人结党交游之名,人缘不是太好。但即便是他也有所听闻,此行,除了惯常的炫耀武力、震慑外邦以外,圣人亦有意从同行的高门贵女之中,替当今的三皇子秦王殿下——也是他私下里最为宠爱的儿子,择一王妃。

    圣人之意,天下之人,莫敢违逆。孟知鸿虽尚未及笄,但其诞辰恰在秋日。为避免被皇帝认为是对天家不敬,孟璋心中纵有万般不愿,仍不得不同家中老夫人一起,携孟知鸿同行。

    然阴差阳错之下,此行她虽未受秦王青眼,却邂逅了另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青年男子,也是她后来的夫婿——五皇子李倓。

    李倓并非出自后宫妃嫔,乃圣人酒醉之后,与宫女一夜荒唐所生。他出世后,皇帝虽替他的生母封了分位,但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生母,始终不得君心。

    他比秦王略小几岁,与孟知鸿相遇之时,年不过十七,但也生得是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相较于低眉耷眼的太子,又或是恣睢睥睨的秦王,自有一派光风霁月之感,令不少少女一见倾心,芳心暗许。孟知鸿也不例外。

    但比她们更加幸运的是,那位五皇子殿下确也注意到了她。那次秋狝回来之后,他便时不时地命人偷传书信于她,以解相思。襄王有意,神女载情。孟知鸿及笄之后的一年吉日,她便同当时已被封为成都王的李倓成婚,两人相携去往了他的封地设府而居。

    如此静好之日,过了不过两年,天下大乱。

    皇帝年纪越长,就越青睐自己的三子秦王。毋论官场,或是坊间,皆有流言,圣人欲废太子,立秦王。

    时年恰逢黄河水汛,太子治理无方,千里之堤一朝损毁,流杀人民。又使得万顷良田毁于一旦,灾民无数;所得黍粟,不过丰年之一二。

    帝闻之惊怒,竟于庙堂之上夺侍卫之兵刃,以剑鞘击之。太子回府之后,夙夜难寐,忖此番父皇定会褫夺自己的太子之号,为求自保,竟协同母后亲族,于次日逼宫起事。

    不知是气急攻心,还是如坊间所传那样,另有龃龉。不过数日,从长安方向便传来一封八百里加急快报——龙驭宾天,山陵崩。废太子逼宫作乱,秦王李颢率军压制,乱已平。废太子及其母族林氏,阖族上下八十余口人,男尽杀之,女流放,永世不得回朝。

    孟知鸿还能回想起收到消息的那日,身旁丈夫的表情。

    他面庞惨白,蹙眉沉吟,似暗含悲悯,又似乎早已预见今日之结果。注意到身畔来自于自己的视线,他转过身来,冲她粲然一笑:“我无妨,英英莫怕。”

    英英是她的乳名,于私下无人之时,床帷幔帐之间,自已被他唇齿咀嚼过无数次。但像今日这般,于大庭广众之下呼之于口,却还是头回。孟知鸿深感害羞,垂头不语。但两人交叠的衣袖中间,他的大掌亦覆上了她的柔荑,仿似要令她安心那般,再度握了一握。

    次日,满城缟素,为先帝守孝致哀。

    不过数日,又有消息传来,二皇子晋王以先帝死因蹊跷为由,拒不服丧,兴兵起事。

    他连发数篇檄文声讨,矛头直指秦王李颢。声称自己受到先帝托梦,得知秦王趁废太子逼宫之际,谋害先帝,以忠君攘乱为名,行大逆不道之事。如此乱臣贼子,欺世盗名之辈,天理难容。他待要秉承先帝遗志,荡清叛逆,除之方能后快。

    此言既出,朝廷之上,动荡不已。

    朝臣分为两派,一方欲拥立秦王为帝,将晋王贬为颠倒黑白的黄口小儿;一方欲支持年岁更长,母族地位更高,行事也更加沉稳内敛的晋王,言先帝驾崩一事,确实突如其来,全无预兆,很是蹊跷。

    孟知鸿闻之,对素有忠直之名的祖父担心不已,唯恐他会遭人逼迫陷害,又或是一时冲动,做下傻事。半月之内,接连去信数封,终于得知祖父已以身体不适为由,告病不再上朝。孟府更是门户紧闭,力图在此次政变之中自保。

    这个消息让孟知鸿松了一口气,但她的气还没顺几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晋王李偲竟不嫌路远,从他起事的大本营晋阳潜至此地,亲自游说李倓。

    “这些年来,你我二人在他的压制之下,哪里过了一天宁日。他狼子野心,睚眦必报,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孟知鸿提着宵夜的食盒,于书房门口停下了脚步。门内灯影幢幢,灯火时隐时灭;一激动踱步,一沉静坐于案后的男子身影映在墙上,拉长的影子黢黑,跃动森森,尤似鬼魅。

    晋王停下脚步,俯身独臂支于案上,一双虎目朝李倓逼视过来,血丝遍布,双眸中除却阴狠的逼迫之意,竟似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惊恐:“你当也知道,当年之事,他既知道了,便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想你和世人一样,都以为父皇托梦于我一事,乃我杜撰,但倘若你能亲见父皇尸首,便知……”他顿了顿,面部肌rou震颤了几下,竟似过于惊惧而不敢再多言。

    “对于给予了自己一半血脉的生身之父,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对他而言不过绊脚石的异母兄弟?”他语气艰涩,与片刻以前的疾言厉色相比,表情已截然不同,“玉安,二兄知道此事于你非同小可,放心,我不逼你。你多考虑几日,但切记慎重。”

    他直起腰身,转身推门而出。

    此时孟知鸿早已闪身避至稍远的一侧,但晋王见到她,似乎仍是感到了几分诧异。

    他向她微微一笑,那张与李倓有几分肖似的脸上,竟呈现出几分放荡油滑之态,一双眼睛从上至下,在孟知鸿身上细扫了一个来回。她微微侧身,心下不喜。所幸,晋王也未再行任何逾矩之事,转身迈步而去。

    她迟疑了片刻,仍是提着食盒走进了那件书房。

    幽阒室内,将要燃尽的灯影之中,李倓端坐于案几之后,头发丝都没乱一根。但他的面色,却如前段时间刚刚听闻皇帝死讯时那样,白如金纸。

    孟知鸿放下食盒,又捧出那碗亲手烹制的芙蓉鸡丝粥。正在她挽起衣袖,意欲替他磨墨时,一双微凉的大手揽了上来,使她跌坐在自己怀里。

    李倓将面颊埋入她的颈窝之间,声音干涩,透露出疲态:“英英,如今天下之局势,非我所能左右。我欲保持中立,但无论是晋王还是秦王,都不可能容我。从今往后,我们的安稳生活,或将不复;哪日事败身死,亦未可知。英英……你可曾暗怪过夫君无能?”

    点点濡湿从肩膀处传来,孟知鸿心中痛惜得尤如刀割。

    她转身捧起夫君的面庞,相识数载,他早已不是那个十七岁的逍遥少年。

    他的轮廓日趋成熟硬挺,也被各种事务磋磨,生出眼袋。这几日更是由于晋王来此,忧思过甚,唇边下颔,冒出点点青色胡茬,凭空多了几分颓唐。但是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初见时那个于清空朗日之下,牵黄擎苍,意气风发,唯独对她投来笑容的锦衣少年郎。

    她倾身过去,张开两瓣娇艳红唇,轻轻含吮李倓的唇瓣,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地瞅着他,万千柔情,尽在其中。

    “夫君。”她说,“去岁冬至,你我二人卧于轩窗之畔,你不知从何处寻来那般混诗,硬对我念。我当时笑你rou麻,但字字句句,偏又映在我的眼底。‘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虽不才,不敢奢想这份山盟海誓,但即便是坊间俚语粗言,也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说。”

    她顿了顿,似是觉得这话太过粗俗,有些不好意思,两靥晕出一片绯红,“在英英心里,自结亲那日起,我与夫君便合为一体。夫君想做之事,自是我想做之事;夫君要做的选择,自也是我要做的选择。”

    李倓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那双清亮的桃花眼中,光华流转,泛起波澜。他伸出手,将怀中娇妻搂得更近了些,双唇如饥似渴般地印了上去。一只大掌,急不可耐地挤进她的春衫,隔着里衣揉弄她的小乳,拨弄蓓蕾,直把美人侍弄地勾住他的脖颈,仰头呜呜哀鸣。

    蜡烛燃尽,灯火骤熄。但房内春情不止,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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