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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转眼就来到了十二月初,北平今年的雪出奇的大,天倒不是那么冷。这天雪又下了一天,鹅毛般的大雪飘满了整院子,丁小伟坐在前厅里开着门赏雪景,赏着赏着就愣了神。要是以往他是不会做出赏雪景这种诗情画意的事儿,只不过如今他肚子太大了,走路都费劲,周谨行又严厉禁止他出院子,只怕踩在雪上或冰上滑倒一下摔了他。屋里的炭火烧的暖烘烘的,偶尔一声炭火燃尽的噼啪声儿传到耳朵里。旺财下午考了不少红薯,土豆,大枣给丁小伟当零嘴,丁小伟边吃边看那雪就慢慢铺满了整院子,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走了进来,竟然是周谨行。

    周谨行进屋先是在门口用手扑了扑身上落的雪,又在炉子边烤了烤手,才敢靠近丁小伟。丁小伟靠在软榻上,腰上又垫着个厚软垫子,他见周谨行进来本想下地迎他,可双手支在身后半天,腰也用不上力起不来,索性放弃了。周谨行走近扶了他一把,他才坐正。丁小伟在桌上捡了个还算热乎的红薯塞到周谨行手里才问:“这天都快黑了,你怎么来了?”周谨行把红薯皮仔仔细细的拨干净,放在丁小伟嘴边,丁小伟下意识的张嘴就吃了。周谨行又摸了摸丁小伟越发大得肚子,又摸了摸他的手,他的耳朵,见触手的皮肤都是温热的才放下心来说:“我明天要和商队去巡盐,一大早就要走,趁现在没事来看看你。”

    丁小伟知道周谨行心思重,尤其这几个月,他的月份一天比一天大,周谨行就越发不安。他拉着周谨行的手安慰的说:“放心吧,我这很好,你安心去办事。”周谨行也回应丁小伟在他手心捏了捏说:“李大夫说你预产期就是下个月,我明天走,月末一定回来,然后就来你这陪着你。我走到每一个地方都会给你来一封家书报平安,你就不用回信了,回信我也不一定能收到。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你就告诉旺财,他自有办法联系我。”丁小伟一一应下了,见周谨行还是微皱着眉,他瞟了眼现下屋里就他们二人,便凑过去在周谨行脸颊亲了口带响的,然后快速移开又坐好了。周谨行这才眼里含着笑,他挤到丁小伟的软榻上,环抱着丁小伟,对着那漏出来的半截脖子又蹭又亲,弄得丁小伟又痒又别扭,最后还是把周谨行推开了。周谨行也不恼,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又蹲下身给丁小伟捏腿。自从上个月起丁小伟腿就肿了起来,脚也肿的穿不上鞋,这段日子都是踏拉着拖鞋。叫了李大夫来看,也只说是临产前的正常反应,只吩咐了旺财每日给丁小伟捏腿,晚上再用药浴泡脚。泡了一个月脚肿是缓解了不少,可腿每到晚上还是肿。丁小伟也越发懒得动,周谨行来还能被他哄着在屋里走几步,不然就整日赖在软塌上,除了吃饭,都不曾起身。

    周谨行稍一用力,丁小伟就疼的斯哈一声,周谨行心疼得紧,赶忙收了劲,慢慢轻柔的顺着丁小伟小腿打转儿。“丁哥,你怀这个孩子,辛苦了。”丁小伟愣了半天没回话,他仔细想来自从怀孕后,真是被周谨行越养越废了。以前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活没干过?什么罚没受过?现下不过怀个孩子,虽然有很多不便,身子也越发沉重,可日子却是越过越好了,不用为钱发愁,人也越待越懒。偏偏周谨行还看他看的紧,从来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也不好辜负他一番心意。可等孩子生下来,自己就不能再继续这样养下去,白吃白喝的事,他可不好意思。想明白了丁小伟才回答道:“没事儿,有什么辛苦的?孩子好就行。”周谨行陪丁小伟用了晚餐就匆忙的回周家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旺财许多话。周谨行不让丁小伟送他,丁小伟就站在门前看着周谨行的背影走远,直到那串离开的脚印也被雪覆盖,到最后院里白的雪也融入了黑暗,什么都再看不清。

    到了十二月末的时候北平的雪下的更大了,还连日的下个不停,这场就下了快一周,周谨行先前基本上是一周一封家书,上周却突然就断了。听说是城外的雪下的更大,都有大半人那么深,商队大部分都断了联系。丁小伟因着担心周谨行这几天都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旺财看着焦心一直安慰他也没什么用,可现在不是紧急地时候,也没法子去联系周谨行。

    这天雪还是沉沉的压下来,天却难得的放了晴,院里已经扫出一条干净的小路,旺财就想着扶丁小伟去院里溜溜散散心。上周李大夫来瞧过,也嘱咐过丁小伟多动动,他现在离预产期也就差不足一个月,孩子稳当得很,就是怕大人生产时候用不上力遭罪。旺财扶着丁小伟在院里溜了三圈丁小伟就累的直喘气,他们正走到了大门前,大门没开,旁边开着扇小门,丁小伟往外一瞧,有个卖烧饼的老头扛着一担烧饼吆喝着沿街叫卖。想是也住在郊外的,看今儿天放晴了,想赶去北平里做做生意,挣几个钱好过冬。许久不吃这种街边小吃,丁小伟还真有点馋了,便让旺财去买几个饼,自己靠在小门那等旺财。

    就当那老头刚包好烧饼,旺财掏钱袋子找钱的时候,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蹭的一下子就窜到丁小伟面前直直跪下抱着丁小伟的腿不撒手,丁小伟先是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的护住肚子才去看那人,竟然眼熟,是个周家以前在他们院里打扫的仆人。那男人抱紧丁小伟的腿就叫喊着:“二少爷遇难了!周家现在都乱了!还请二夫人回周家去准备二少爷的后事啊!”那声音好像从很远传到丁小伟的耳朵里,他只零星听到几个字,什么遇难,什么后事,谁死了?周谨行吗?怎么可能?不到一个月前他还在自己面前粘着,两周前还有家书寄来。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呢?自己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呢,难道他也不想看一眼吗?之前还说什么要和我过一辈子,这就不算数了吗?这算什么?这他妈到底算什么?丁小伟想到这,连话都没问出一句,脑子里就轰地一声,然后失去意识,直直倒地了,闭眼前是旺财跑到他身边,指着地上慌乱的嘟囔:“血...好多血...快来人!来人啊!”

    其实周谨行上周给丁小伟去了家书,可因着大雪封路,那封家书迟迟没到丁小伟手里。这路越来越难走,他们索性放弃了最后一个该巡盐的城市,直接往回赶。接到旺财信鸽的时候,周谨行正在回北平的路上,离北平还有个半日的路程,可前面的路实在走不了,他们便找了个客栈休息。这鸽子受过训,能循着周谨行身上带着的香找到他,可这种天儿鸽子也只能用一次,临走前周谨行反复叮嘱旺财,不到关键时刻,别用这鸽子。怕丁小伟出事,周谨行摘鸽子腿上的信时的手都微微颤抖,那信上只有旺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简洁明要。“出了事,二少奶奶早产了。”周谨行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来不及思索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冲出屋去叫人备马。都没注意到那只原本在桌上蹦跶的鸽子,猛地一伸腿儿,就从桌上掉下来摔在地上,死了。

    周谨行本来不太会骑马,出行也基本都是坐马车,可这天气马车寸步难行,他便想也没想就翻身上了马,只带了一个贴身暗卫,一路上马跑的飞快,几次险些从马上栽下去,他都靠着意志力稳住了。那雪片子刮得脸生疼,眼前什么都看不清,连身手那样好的暗卫在这种天里这样的速度赶路都难免心惊,周谨行却硬生生的就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赶到那宅子。一进院就看到旺财哭咧咧的扑过来说事情缘由,周谨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推开旺财就往屋里走,旺财拦他也没用。

    屋里是铺天盖地的红,到处忙活的丫头,喊着用力的产婆,往丁小伟身上扎针的李大夫。所有人都焦急的团团转,都是鲜活的有生气儿的,只有丁小伟一动不动的躺在那,惨白着脸闭着眼。他身上的褂子下摆都是血,腿上是血,身下铺的垫子上是血,那血甚至滴滴答答的蜿蜒流到地下,形成小小一滩。周谨行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那,屋里也好像没人看到他闯进来似的,他脸也在看到那些血的时候和丁小伟的一样惨白。他第一个反应是:怎么会流这么多血?这血是丁哥的吗?他甚至不敢靠前,因为丁小伟现在的样子让他太陌生了,丁小伟应该是充满生机的,朝气蓬勃的,而不是现在那样躺在床上死气沉沉,快要消失不见。周谨行轻声叫了两声:“丁哥?丁哥?”李大夫才回头看到了他,也顾不得自己满手血去推他:“你怎么进来了 ?在外面等,产房不吉利,男人不能进!”周谨行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握住李大夫的手声音都有些自己没发觉的颤抖问:“丁哥,他怎么了?”李大夫看周谨行这失了魂的样子也不好再赶他赶紧回答他:“小伟受了惊,晕了过去,孩子还没足月,他现在没意识根本使不上力,再这样下去迟早一尸两命。”

    周谨行脑子里的弦突然就断掉了,丁哥会死?不!不行!他不允许!不知不觉间他的眼里已经溢出了泪水,他跪在地下,握紧丁小伟的手,拼命用自己的手搓着丁小伟那只微凉的手,想让他恢复以往的温暖,嘴里嘟囔着:“丁哥...丁哥...不要...别丢下我...求你。”李大夫说了好些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李大夫掐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听李大夫说道:“我再扎一针,他会醒过来,你一定要一直和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用力把孩子生出来,这方法虽然险,但此刻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至少能保住孩子。”周谨行呢喃的说着:“不,我要丁哥,要丁哥。”李大夫却管不了那么多,再拖下去,绝对一个都活不了。

    李大夫一针深深扎在丁小伟人中上,他真的睁开了眼睛,周谨行立马握紧了丁小伟的手,这一刻他才发现言语是多么苍白,他只能不住的重复喊着:“丁哥,丁哥...”丁小伟虚弱的仰起脸看他,在看到周谨行哭了的时候还觉得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多年走过来,再苦再难周谨行从来没掉过眼泪,他想伸手给周谨行擦擦眼泪,可怎么都使不上力气。“谨行,怎么哭了?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你看我猜对了,你怎么会丢下我?”周谨行听了这话眼泪却更汹涌涌了出来“丁哥,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能,你不能不要我!”周谨行刚说完话,还没听到丁小伟回答就被李大夫焦急的声音打断:“小伟 !我知道你现在很虚弱,可你一定要配合我们用力把孩子生出来,不然这孩子就保不住了!你也会非常危险!”丁小伟一听孩子会危险,竟一下子就提起了一口气,开始随着产婆和李大夫指挥的节奏用起了力。

    有很多次丁小伟都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不如就这样闭上眼算了,可看到周谨行那满脸泪痕的样子,丁小伟又想给他留下点什么,就算自己走了,有孩子陪他也是好的。这生产过程实在难熬,丁小伟渐渐的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身下的撕扯让他疼的死去活来,他想喊又叫不出声,只能大口呼吸。他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开始那声音虽不似往日那般强壮但也算规律,现在却逐渐变得微弱,是周谨行一声一声的“丁哥”让他的心脏跳动到现在。他不能放弃,他要是真的一尸两命,周谨行得多伤心啊?他一定要保住孩子,最后再试一次!丁小伟下了狠心,深吸了两口气,猛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出来了,出来了,孩子出来了,是个女孩,很健康。”听到产婆这句话夹杂的婴儿的啼哭丁小伟终于放心了,他还想再看周谨行一眼,却怎么都做不到了,就这样又昏了过去。

    丁小伟昏迷了五天,周谨行提心吊胆的守了五天。第六天丁小伟睁开眼就看到周谨行一下子又哭了,丁小伟又想给他擦眼泪,却还是抬不起来手,只能任由周谨行guntang的泪珠落在自己手上。周谨行声音哽咽的对他说:“谢谢你丁哥,谢谢你活了过来,没不要我。”丁小伟心里犯嘀咕:怎么自己怀个孕生个孩子周谨行还变得爱哭了呢?男儿有泪不轻弹,等自己身子养好了,可得好好给周谨行改正这个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