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耳洞

    你无法说清的情感发酵着，不曾解开，你不愿去承认你对他的欲望，只作移情的依赖和畸形的怜悯和破坏欲，那样荒唐又矛盾，经不起任何推敲，你却这样轻信了几十年，一直到他死去，就像你们重逢时那晚的吻一样，孤注一掷又刻骨铭心，却从根本上便是错的，你在你母亲的坟墓前忏悔，心里却还是在想他湿透的胸乳和青色的眼眸。

    你别过眼，再不敢去看他眼睛。

    他一直不愿说关于他父母的事，但你听来些风言风语，他似乎是因为母亲的病来到了这，他兜兜转转为其治病凑钱，你感到他来这的不值，他后来失去了在他母亲弥留之际去看望的资格，由于男妻的身份到死也被禁足，在这座地下埋了你母亲骨殖的华丽坟墓，连母亲的死讯都是靠信知道的。

    但他现在不知道，他没有一刻表现出过度的悲伤和自厌，只是寄出了一封又一封没有回信的家信，在长夏的开头，杏花初开的院子里数着枝叶般的思念。

    唯一一次，你再碰见他失态，是在一个阴雨天，夏日逐渐闷热，你刚从地下画展回来，闻到他身上被迫染上的烟味和香薰味，他穿了一件有些暴露的吊带睡衣，脱了戒指的手指捻着一封用牛皮纸粗糙包扎的信封，水滴正从他淡近消散的发梢滚落，在信的边缘洇出一片皱巴的墨色。

    后来你才知道那是他母亲的死讯，他不发一言站在那里许久，仿佛要被黑云吞噬，地面下陷，你在雨幕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天愈发沉降，发了狂般闷响又似垂死的咳嗽，人们压着帽子快速走过，他转过头，露出一个刚好的浅笑唤你的小名。

    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你沉浸在他占据你母亲位置的怨恨和对他复杂的怜悯里，他像被齐根裁剪泡进水里即将腐烂的花，当他在隐密细碎的树影里轻轻唱起眷恋却漫无目的的情歌时，夏日花枝烂漫，他眼睛里只有不言的新绿。

    你隔着玻璃望他，再往后你们在花下暧昧地接吻，抚摸着对方的手背，你顺着烟味无数次寻找到他唇舌，舔吻他颤抖的伤疤，他不曾反抗也不曾哀求，你无数次触碰他却从未将他打捞起，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从指缝流走，不知流向何处，不知流落何方。你鬓发湿了。你说。

    他愣了一下，稍显不自然地撇过眼，他轻柔地将滴水的发丝别过耳后，正露出他耳垂上那嵌着耳钉的耳洞，从此那洞连同他那时苍白似雪的皮肤和被雨水淋得发亮的光洁侧颈，那双下雨的眼睛，一起留在了你的记忆里。

    之后你一旦想起他，便会想起嵌着重如鹅卵的绿宝石耳钉的泛红穿过风的耳洞和他不经意间挑起的几缕情绪，像微风吹开的涟漪，你甚至不敢看任何人的耳垂，只怕看到时便想起他沾着泪痕斑驳的眼眶和他不独比任何情妇性感却多几分利落和茫然的疲态，从此再也离不开他堆积情欲的眼角和平静似湖面的，如他耳钉那般绿色盎然的眼睛。

    他淡色只比深秋日落时柑黄长天稍亮的发缕落到你肩上，你只能看见他眼睫颤动着就似一只被你亲手掐死的蝴蝶，鳞片细碎地抖落纷飞，你父亲刚买的汽车嘶吼着在门外长鸣，你们呼吸交融却隔着一层纸，他轻声提醒道，你父亲要回来了。

    你终于看见他落下一滴将坠不坠的泪，像食虫植物渗出的汁液，满地雪色沾暖的花瓣。

    你知道他每次情事后绝望的犹如木偶般的眼神，像院子里腐朽的一截树木，在摇晃的灯光下，在红色如同玫瑰那样张扬的床单上，他任由摆布，想尽办法地想要提前结束，又自毁般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疤痕。

    天旋地转一般，他的身躯如同无助的海中小舟，闪着微弱的光，勾勒出淡淡的线条，绿色枯萎般黯淡无光，又似一场心照不宣的暴行。无论他昨晚如何，他第二天还是会若无其事地用略微嘶哑的声音问，今天还好吗？

    你感到嫉妒，因为他泛红的肩胛和嘶哑的嗓音嫉妒，又为他感到怜悯和占有，你不知他的绝望，更无从去理解，你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只是偶有感慨，便抢先来着你父亲的车用长鸣打扰他的孤城。

    他与你谈话时眼睛总是半垂着，不自觉带了一点笑意，但也没有真的笑，你看见碎光在他的眼睛一闪而逝又不见踪影，你只听见他念诗时歌声一样半含惆怅含蓄的声音。

    他的不和谐和素净的气质，他充满rou色又比他人消瘦的酮体，仅仅算一种你的玩物，让你对他愈发产生一种难以克制的欲望，他很少对你针对他的玩味和恶意说什么，也许也没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