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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本就是人们蠢蠢欲动的时候,皇帝连幸了两个新美人,北疆胡部也在陕北边境引起了一波不小的动乱。鄯州节度使闵行简引府兵迎敌,打了一月有余,胡人便遣使节来求和。皇帝三月里唯一一次上朝,便是为了这事。

    宫内,梅婕妤复宠,刘长吉本该高兴,但鸣金收兵的闵行简上了一封折子,里面指桑骂槐地数落了他一通后,说府兵屏退了蛮夷,受皇帝邀约进京辅圣。他一向看不惯宦官当权,此番带兵进京,恐怕所图不止封赏。

    内侍监文士秉虽然管着射生军,却是打不过陕北府兵的,若真要捉拿他,自己逃不过。这折子他递给师傅看了后,就由内侍监压下了,准他进京的折子不下来,他就不能擅自佣兵东行。

    ——先拖一日算一日。

    然而刘长吉刚刚安下的心很快就又悬了起来。

    皇帝近几日想起了没办成的春日宴,打算提前计划,再寒食节宴请内臣,以示嘉奖。刘长吉表面应下,却立刻让小条子把话捎与内侍监的人商量。

    ——皇上这番动作,武官进京,文臣入内,是对他们动了杀心啊。

    刘长吉抚着奏折上那些茹毛饮血的笔墨,手背上的月牙形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他抿了抿唇,自己伏低做小这么多年,可不想到头来只有一场御赐的绞杀。他得在清明之前立一功,让皇上舍不得、也没有理由杀他。

    内侍监得了圣意,这几日都没心思管宫内的事,光顾着筹谋出路去了。芸儿和白纤纤在长安殿守着,能看见那紫宸殿方向进进出出,脚程奇快的宫侍们。皇帝这几日依旧和梅婕妤享乐,梅婕妤忙着侍寝,也没时间拿捏她们两个风光不再的主仆。终于,白纤纤在三月廿五这日,带着些许焦急和兴奋,前来找了芸儿。

    芸儿坐在床边绣帕子,上面一个“雨”字格外妍丽。她还年轻,十几日下来,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红雨前些日子同她讲了皇帝寒食摆冷餐宴的计划,芸儿便猜出刘长吉就是再恨,这几日也不会有功夫来折腾她了,也就安心地继续自己的计划。

    看到白纤纤那沉不住气的样子,她毫不避讳地把绣了一半的帕子撂在桌上,问她来意。

    白纤纤压低了声音,说:“我月信已经迟了十日了。”

    芸儿听罢皱了起眉,想到她月信一向准时,面色变了变。

    “有了这个孩子,我必定能复宠。”

    “这事你与别人说了?”芸儿面色陡然凌厉,桌上的帕子登时被她攥皱了。

    白纤纤见她那副可怕的样子,心下暗叹自己好在是先与她说了:“没有,第一个告诉你的。”

    “你现在这个状态,有了孩子更会被厌弃。”芸儿松了一口气。“就是侥幸生下来,你也不一定有福气能养。”

    白纤纤吞咽了一下,她入宫已经一年,宫内那么多女人,却一个皇子皇女都没有诞生,她自己也觉得蹊跷,才没有贸然行事,芸儿在宫里十年,种种秘辛想必都了解得多一些。

    “那该怎么办,四月初一的平安脉说不定就瞒不住了。”白纤纤咬起手指。

    “今日时间正好,你打扮打扮,晚间去紫宸殿前跪着请罪。”得知上一次皇帝赶她出来是因为她言语之间冒犯了皇帝的大伴文士秉,芸儿这几日打着她的名义,给内侍监送了不少好处。每月二十晚上,紫宸殿都是文士秉侍候寝居,今日也算是跪给她之前冒犯了的人。

    白纤纤就是千万分不想跪一个太监,为了复宠也只能听芸儿的。她让芸儿再给她化了半个时辰的妆容,她照镜就看见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庞,心下赞叹芸儿的巧手。她从不自己上妆,白纤纤却能想见她上妆后千娇百媚的样子——有时就是她也会觉得那模样确实是连女人都能魅惑。

    她摇摇头,专心记下她教给自己说的话。

    晚膳她没用,就穿着一件素梨色的单衣到紫宸殿前跪下了。殿内皇帝显然在同文士秉说着什么,内殿里每隔一会儿就听得皇帝哈哈大笑。空旷的前殿,十数个站岗的宫人和不是走来的巡逻侍卫,尽皆面目无神,唯有殿里的两人,聊着他们听不得,也受不来的乐事。

    芸儿自然在一旁跟着她跪,她伤还没好利索,两人一跪就是半个时辰,皇上叫起的时候,芸儿眼前一阵发白,差点晕过去。

    好在皇帝后面就叫了白纤纤进去,皇帝要做什么很好猜,文公公就也在外面守着了。

    文士秉年纪不小,长字辈的太监都是他的徒弟,宫里有什么事情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前些日子这宫女受了二十五杖,今日还敢来站在这里。文士秉觉得这女子不是太过愚蠢,就是有什么能保命的打算。

    “你是长吉的干女儿?”他年过六十,声音已经瘪了下去,却还擦着太监们惯用的白粉。

    “刘公公位高权重,是奴婢攀不起的。”芸儿忍着腿上钻心的痛楚施礼,低低的说。

    “你家主子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他早听说了这妍御女大字不识一个,初见却能唱词为曲,刚擢升就要了一个从前从浣衣局出来的洒扫宫女贴身侍奉,里面肯定有点什么。“现在看来都是你这做奴婢的好处。”

    “奴婢不敢。”她维持着礼数,声音有些发抖。

    “长吉没要了你的命,说明心里还是有你的。”文公公瞥了一眼她虚晃的腿,抬抬手让她起来。“你规矩好,就是心性太野了些。”

    “奴婢惶恐,请公公明示。”她二话不说跪了下去。

    “大家都给是给主子做奴婢的,没人想铁了心为难谁。只是你这一件事,踩到了长吉脸上,也踩在了内侍监的脸上啊。”文公公见她到底不是没数,也就把话挑明了。“你是要与内侍监为敌?”

    “奴婢不敢。”芸儿答道。“奴婢既能将她扶上去,自然也能让这宫女为公公所用。”

    文公公见她也剩了客套,一时间觉得她还有些胆色。

    “哦?你倒为我们作起主了?”文公公这样问着,心里却好奇她能做出些什么。

    “皇上若问起,奴婢扶她,自然是奉了内侍监的意思。”她说。“奴婢无父无母,在宫里就受过刘公公恩惠,所行之事,只为报恩。”

    “哼。皇上还问不到你那儿。”文公公对这一份回答还算满意,就勉为其难地说:“你起吧,跪坏了还怎么做事?”

    “谢文公公点播。”芸儿艰难地站起,按下抽痛的肌rou,稳稳站好。

    “你记住,长吉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干儿,是要为咱家养老送终的。你若是敢害他——不管是你,还是你那在尚食局的对食,都别想好过。”

    芸儿的瞳孔猛地缩进,身体都僵直了,她强忍胸口溢出的怒气,顺从地答道:“奴婢不敢”。

    文士秉浅哼了一声,他司掌东华门外三千射生军,一个宫女对他来说不过是捻一捻就死得没影的蚂蚁,他是念在刘长吉的面上才没怎样她,到底这干儿子不是傻人,他能放了她一马,那就说明这女子有些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