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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路边野花不要采

    路边野花不要采

    鹿苑事终于了,梅雨泠泠。诸家子弟各自回衙,余人许久没能再瞧见敬公子。

    转过端午,天一点点儿便又热起来。瑗珂早换过夏装,蝉翼纱的玄色褙子透出一段雪臂,头上缠一副幅巾。她一面轻轻打着扇子,看着浣浣、僮儿整理行装。

    “这夹的也多带一件,还有手炉、脚炉,还有那护膝。这时候觉着热,入场要八月呢,且是冷。”

    话到此瑗珂拿扇子抵了下巴颏一阵琢磨,“——不然枕头也带一个罢!择了席就麻烦了!”

    浣浣先还应着,待听了这话忍不住将手上搁开。“小姐!哪有赶个考还带枕头的!不然给床也搬去罢?万一三老爷家里没个床睡觉呢?”

    瑗珂还不觉,攒眉想得认真,“床……怕是行李搁不下。还得拆了,三老爷那头有人会装这个么?”

    “小姐!”浣浣翘了唇嗔道,潇池一旁低眉忍笑。

    今岁又是秋闱,转过八月潇池便要入场了。正屋里澄信也是一阵絮叨。

    “他用惯的笔多带两杆,砚台也再备一方,万一出了岔子也有替换。还有,衣裳里外都要细细查了,别哪儿落了洞、留了字,免得到时说不清。”

    “三爷那头厨子、吃食尽有,这白参让他们切了片,随身带着些。一时场上乏了就含一片。还有茶,这一阵子不许吃浓的,嘱咐他晚上不要吃绿茶。”

    澄信早吩咐过,临近启程,夜里不许再熬了。这几日连瑗珂都透着小心,再不曾催问郎君功课。夜里早早打发他睡了,自己灯下对了一笔透着王草的台阁攒着眉毛。

    终于转过六月,天祝将近。顾氏先一天携寒琅往娘家去了。又过数日,仓头、小厮挑了满满当当三担子行李上船。正房里,潇池立在下手,澄信还在嘱咐。瑗珂一旁捏了帕子,眼睛却有些泛红。

    “该备的篇目都备了。考到自然好,便遇着没见过的,也不必慌。只管依平日教你的破立之法作下去便好。立论不必奇险,只管平正出之、条析入理即可。”

    潇池俯首称是,澄信又说,“这次是你头回出远门,到南都自有你三伯照应。一应大小事,记着听你三伯教导。记住了?”

    “记住了。”潇池乖乖又作一揖。瑗珂冷不防一声抽泣。澄信听得眉头一跳,不动声色,一会儿又道:

    “独自在外,一切小心。入场只管作文,作罢了、出了场,要记得早日回家……莫只顾着胡行乱走、到处淘气闯祸,教家里惦念。”

    潇池认真又答应了,澄信再想一想,袖中抽出几张银票。“这些银子带着,总共是三千两。南都热闹,难免有些使用处。若有甚么实在想买的,便拿这个去兑,别只管烦你三伯伯。明白了?”

    潇池一怔,他倒不曾经过恁一笔银钱,望爹爹一阵。澄信笑折了塞在他怀中。

    “收好了,别才出门就掉了。哭红了鼻子也没处寻去。”

    正说着,下人来回船预备好了,澄信稍觑瑗珂一眼,想一想,笑拍拍潇池肩头、为他扯一扯衣裳。

    “行了,去罢。再辞一辞家主,为父就不送了,等着池儿秋天回来。一会儿媳妇出去送送罢。”

    潇池、瑗珂两人答应了,慢慢退出来。潇池又往家主处辞了,家主也是一篇絮叨,细细问了行李,好生将人送出来。

    终于到了码头,太阳已将将在头顶上,瑗珂顶了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又说一遍:“誊卷子的时节,不要连笔。”

    潇池登时红了脸,小声道:“小池记下了。”

    瑗珂瞅他一阵,眼睛又红一圈,却噙着口儿没说出话来。

    潇池也觉着尴尬,琢磨好一阵,忽道:“小池一定听jiejie的话,不在外边儿淘气!”

    瑗珂“噗嗤”笑出一声,低头搅一阵手帕子。一会儿小厮来催发船,瑗珂终于guntang了脸颊道:“……你……”

    “南都是热闹的。你……你别只顾着……河边风景好,只顾着瞧,忘了回家。”

    瑗珂说罢脸几乎烧起来,潇池立刻将面孔也烧成个红果,热辣辣的。

    “我……我晓得,不,不会的。”潇池涩声道。

    “那便好了。”瑗珂guntang着脸颊再说不出甚么,深深低着头。潇池再长长作一个揖,登船而去。

    瑗珂举了帕子送了许久,直至船转出小港再望不见了,又立许久,才泪汪汪地去了。

    潇池独立船头,城中街市一片热闹。初还不觉甚么,直待船出了阊门,一片碧水悠悠,两岸烟草茫茫。潇池立了一回,日头渐渐就斜下去,天边一片橙红,渔舟唱晚、牧笛晚歌。放牛的牧童悠然向了斜阳归家去,远处茅舍炊烟碧青。一片晚景中,唯潇池船只向了城外,划破绿水,悄无声息。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从前读的那些宦游诗忽就有了对照。烟水茫茫,潇池不由想起爹爹、哥哥,又想到jiejie。现下都不在身边,自己一人立了这孤舟,不知科场是何样子,未卜中与不中、今后是何生涯,却还有两三月才能归家。虽羡着南都繁华,此时心中却不由酸楚起来,悄悄红了眼圈。

    僮儿、奶公瞧出小少爷伤心,却不好说甚么,一行人悄悄寂寂。

    七八日过去,船早转过京口,航入定淮门。

    才近城门下,船只熙熙攘攘,帝京城墙高耸、楼台入云,城门处数十名铁衣军士紧紧把了城门,挨船检验。

    潇池报了名姓、户籍,一片挤攘中终于靠了岸。四周买卖来往、嚣尘噪耳,奶公下船一片寻看,瞧不见宋家轿马。

    原说好了文鹤来接,奶公瞧得犹疑,回船教小少爷莫急,怕是路上耽搁了,来得迟些。潇池瞧着四周买卖热闹,便想下船去走走,奶公千拉万劝,生怕潇池出什么闪失。

    正拉扯中,远处一名穿熟罗的汉子忽然引了一队车马上前,隔岸远远赶着奶公唤一声:“是张爷爷罢!小的是三爷管事,九少爷现下何处?咱们就走罢?”

    潇池一听,忙上踅上船头作下揖来,口中高声唤道:“潇池问三伯伯安!”

    那人哈哈一笑,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少爷折煞了!三爷有些急事,今日来不得了。请少爷随小人先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