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偿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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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封倏地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五更天,解萦还在熟睡,孱弱冰冷的身体蜷缩在他怀里,像只天真而幼小的兽。噩梦瞬时成了支离破碎的影,脱离其中便难寻踪迹。与冰冷的梦境相比,怀里的生命来得无比鲜活真实,君不封紧紧拥住她,试图从那彻骨的冰寒中寻得一丝暖意,可他没能觅得丝毫慰藉,梦境残留的疼痛也去而复返。本应消散的画面愈发清晰,女孩依然冷冰冰地笑着,劈头盖脸地向他甩下了鞭子。 长长的一觉睡足,解萦精神抖擞,她伸了个懒腰,明显感觉到身边有一具暖烘烘的身体,她自然摸索到对方怀里,凭着本能在他胸前啄了几口,听到男人下意识的低吟,她便心满意足地在他胸前乱亲乱咬,他疼得不时颤抖,仍是不醒。 若换作往日,君不封早就起床在柴房为她筹备早餐,解萦能触及的,往往只有床褥的余温,今天他一反常态地赖了床,看样子也没有丝毫起床的征兆,解萦昏沉了片刻,睡意顿消,生怕君不封突然发烧。 她探手为他诊脉,男人脉象平稳,并无突发疾病的征兆。解萦放下心,决定这回换自己来为大哥置备早餐。她支起手臂,想要在他的侧脸落下一吻,却见男人的面色是罕见的灰败,便是双眸紧闭也遮掩不住他的颓靡不堪。 解萦猜他许是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心下疼痛,也便不急着下床,反而自顾自地从身后拥住他,不时抚摸他的脊背,很小声地对他说自己藏了多年的情话。 不知何时,君不封醒了,还是一脸疲惫,着急忙慌地要下床去做早餐,解萦的情话戛然而止,将君不封生生按在原地,愣是让他在床上多躺了一个时辰。 两人相拥着沉默,君不封心事重重,他不时抬头看她,似有几分卑怯,眼神湿漉漉的,像头受惊的母鹿。 解萦心里打鼓,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敢问他缘由,生怕勾起某些不该记起的东西。 君不封并不愿将低落的情绪传给解萦,做了一个清晨的思想建设,他逼迫自己必须忘掉那个莫名其妙的可怖怪梦,在原地给自己鼓劲半天,君不封才又大张旗鼓地为解萦张罗吃食。 为了不让她担心,他比往日还要来得勤快卖力。 解萦与君不封久居多年,他身上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察觉到了大哥不愿多说的心虚,解萦思前想后想不透,就暂时放弃了安抚,转而迎合他看上去无穷无尽的精力,嘱咐他去城郊的森林为自己找些木头。 君不封巴不得解萦差使他,女孩的命令一下达,他就慌不择路地逃窜出屋,及至晌午时分,拎着树木回家,他的心情已经平复,是一如既往的兴高采烈。 解萦要的木头有些名堂,君不封在院里忙着洗菜的同时也不忘观摩。围观了片刻,他大致看出来解萦是在做雕刻,此前他已经拥有了解萦专为他而做的木雕。随着自己在家中地位的逐步攀升,那几个憨态可掬的小木雕也随之鸡犬升天,同他一起回到了卧房。它们平时就睡在床边,解萦白天闲来无事,总爱捏在手里把玩,动辄盘个没完。 与之前的信手雕刻不同,看解萦娴熟的技法,她似是要雕一个前所未有的复杂人形,君不封以为她又要给他送礼,特意摆出几个自认潇洒的姿势供她攫取。木雕军团即将迎来新成员,君不封望眼欲穿,但雕刻是功夫活,容不得盲目催促。他只能按兵不动,聚精会神地观摩。 从旁看得越久,君不封心底越凉。 解萦雕的这哪里是人,分明是男人身上的物什。 这时他也顾不得平素根本不敢同解萦说一句狠话的现状,直截了当地指责她:“你,你这丫头,雕刻……雕刻这种腌臜物是要做什么!” 解萦连眼皮都不抬,把君不封义正词严的指责全然当成了耳边风。她一门心思地处理逐渐成型的器具,眉梢是遮掩不住的亢奋得意。 君不封放了个无人回应的哑炮,心里懊恼,而解萦竟像没事人似的驱使他,让他给自己的作品抛光打蜡。君不封嘴上嘀嘀咕咕地发牢sao,又哪敢真正不从,心里是上千上万个不乐意,手上功夫却片刻不耽误,完美利落地完成了她的嘱托。 道具既成,解萦衣袍一挥,这罕见玩意便被她收回房中,容不得他置喙,君不封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牢sao去置备晚餐。 如今鳜鱼肥美,配上解萦采摘的新鲜草药,一碗滋补的鳜鱼粥足以鲜掉人的舌头,再辅佐以菊花菜制成的菊苗煎,芳香四溢的羊脂韭饼……君不封筹备的这顿晚餐色香俱佳,解萦也吃得眉开眼笑。君不封趁着她心情尚佳,小心翼翼地敲打,劝她不要再重复白日的荒诞行径,有辱斯文。解萦充耳不闻,反而招呼他来喝自己用新技法酿造的红曲米酒。 平时未得解萦的允许,君不封不能擅自饮酒,解萦这唐突的一劝,勾得他酒虫大动,很快把白日的荒诞抛到脑后。许是看出了他心情甚好,女孩特开尊口,允许他今天多尝几种美酒。 十数杯不同口味的美酒下肚,君不封也有些醉,白天的事仿佛一个怎么也绕不过的心结,这时又被他拿到了饭桌上,摊开了和她讲。 解萦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也是个商机。我做的木雕好歹也是长安黑市的紧俏货,有的是达官贵人想要。君大侠,咱们大哥不说二哥。不说别人,就说我师兄,别看师兄现在这仙风道骨悬壶济世的样子,以前大家都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他也靠卖春宫画和春药为生,我手里还有他的数十张大作呢,你要真有想法教育人,别盯着我,找他,他才带坏小女孩。” 君不封哭笑不得。在他的印象里,晏宁虽然脾性顽劣,但行医救人一丝不苟,称得上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是当世难能的医者仁心。可这样的一个再世菩萨竟也有这般荒唐的过往,再看祸水东引的解萦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嘴脸,君不封很怀疑这传闻中的留芳谷到底是何存在,比起所谓的隐士们的最终归处,这里倒更像是个不顾伦常的怪人收容所。 他言尽于此,知道解萦不会再听,干脆彻底放开,借酒消愁。许是短时间内摄入了多种风味的酒水,君不封的醉意比往常来得更快,更急。他在柴房收拾碗筷,尚是头重脚轻,视野模糊。解萦倒是个心疼他的,特意守在柴房外,待他忙完,女孩一路柔柔牵着他的手,直至卧房。 心内盘桓的不忿彻底消磨殆尽,小姑娘突如其来的善待使君不封受宠若惊,又觉得她待他的态度有了些微转变。她似乎不再和他生分,人为竖起的那道隔膜轰然倒塌,他们相敬相亲,仿佛曾一同度过恁长岁月,生活里的一切都来得井然有序,一丝不紊。 回到屋里,解萦帮他清洗身体,为他剃净毛发,许是因为这番动作太过温柔,即便隐隐察觉了她的意图,猜她可能又要重复昨晚的把戏,君不封也没想过要离开。但当发现解萦白日的杰作就明晃晃地摆在床头,君不封瞬息酒醒,恨不能脚底抹油,当场就逃。但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他也不可能从解萦身边逃脱。 象征性地挣扎一二,他就硬着头皮,认了命地被女孩cao弄。 他很快被她折腾得丑态百出,溃不成军。但夜晚毕竟漫长,他也不甘心自己总在做一个逃亡的退让,口舌侍奉对方之际,君不封反客为主,反而在女孩的身上攻城略地。女孩似乎对他的突袭煞是惊喜,调动全身上下的能量来应对他的冒进。 他们就像两条纠缠不清的蛇,情到尽头,至死方休。 从那几日的异常开始,君不封单方面给予解萦火热的日常宣布告吹,取而代之的,是女孩对他的无尽探索。 白日里的解萦始终孱弱不堪,夜里现了她的原形,她就是个要吸干他精气的小魔头,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他都是她的。被折腾得次数多了,君不封的脸皮也稍微厚了一点,可以很自觉地洗净自己,乖乖趴到解萦身边,等着她享用。自己害臊归害臊,害臊得次数多了,就成了破罐破摔的不要脸,被小丫头弄得意乱情迷了,也能像模像样的哼唧一两声。当然,再多就不能了,他在她面前虽总是没什么颜面,到底脸皮薄。欺负小丫头尚可以装作一条胸有成竹的大尾巴狼,可一旦被她按倒在床,他就瞬息被她打回原形,只剩傻了。 解萦对他的摸索,君不封虽总要推脱,到底受用。就中的感触很难用言语轻易表述,他只觉得自从二人开始了这种玩乐,解萦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爆发了对他的空前占有,之前他曾因解萦背后的那个阴影时常不快,雌伏在女孩身下后,他反倒渐渐安了心。 来路不明的噩梦依然在做,噩梦的片段亦愈发清晰,伸手就可以摸到鲜血淋漓的细枝末节,但这不妨碍他和解萦拧成一股绳,好成一个人。半夜梦醒,君不封总会诧异,像解萦那样安静乖巧的女孩,怎会同梦境里的女魔头是一个人。但他又同时为此心惊,因为他从未将解萦如此想过,这个形象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清晰可辨,不曾消失。 追溯过往,君不封不是没有到访过这寒气森森的梦境,只是以往接触的都是稍纵即逝的只言片语,一直没能在他心间留下什么过深的印象。但现在不同了,结合梦境中大段大段的惨痛经历,他所经历的每一次凌虐都与身上残留的伤疤不谋而合。这些片段就是他的过往!而他的过往为什么会与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相连,女孩的形象又何以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魔鬼,与他所熟悉的乖巧沉默南辕北辙。君不封苦思冥想,想不透。有时凝视解萦,他总希望她能流露出一点有关梦境的端倪,可解萦始终滴水不漏。 怀揣着这样的迷思,君不封与解萦不知节制地颠鸾倒凤了数月。 酷夏还没有从生活里完全退却,乞巧节已近。如今战事大捷,纷争快要平定,只待护国联军对叛军的最后围剿。 解萦没再同君不封提过离开巴陵的打算,两人这段时间好的如胶似漆,君不封似也忘记,解萦与他,是有过一份别离之约的。 眼见解萦在巴陵居住的时间越来越长,君不封不希望女孩跟着自己过苦日子,他有心趁着这次乞巧节,好好地为女孩挣一笔闲钱,来为她添置一些新衣物。 他在郊外打好猎,将远超于平日需求的食物带到医馆,准备向晏宁告假,自己未来数日都守在解萦身边。扛着货物来到医馆门外,就见晏宁同一群人站在门前交谈。看这伙人的打扮,应是大有来头的江湖人,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身着古朴,五官周正,气宇不凡。君不封多看了对方几眼,同晏宁简单打了个招呼,准备放下东西就走,晏宁身边的男人注意到他,微微瞪大了眼,了然的微笑稍纵即逝,他眯起眼睛,笑着按住君不封的肩膀:“多年未见,不封,你的身子骨还算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