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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多,叶琬保释出燕兆青,两人坐了一辆三轮车回汇中饭店。燕兆青脸上受了些轻伤,眼角破损,嘴边一大片乌青,鼻孔下面还有点血迹。其它地方倒完好无缺。叶琬连问了他两遍,巡捕房的人有没有揍他。他没精打采地摇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神态。叶琬也就不再问了。车夫在车把手上插了个五色纸风车。车一动,风车就转起来,宛如在夜间绽放出一朵小小的彩花。叶琬看着这朵花,忽然有些想念澳门夏日海边的烟火。这个时候,澳门已经暖风习习,可以穿半袖衫子了。上海的夜晚,风吹过来,却还是阴冷。那冷像蚯蚓钻土一样,直往骨头里钻。这个时候,澳门街头也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上海街上,却霓虹灯闪烁,人和车像幽灵一样穿梭往来,一点不像,夜晚该有的样子。燕兆青的头始终歪向另一边,留给叶琬一个刀削般的下颚,比石头愤怒,比火焰沉默。大概是意识到叶琬的细微颤抖,他把自己身上的西装脱下来,往她身上一扔。“哎呀,你会冷的。”叶琬说着要把西装还给他,被他一手从西装下面伸进来,握住了她一只手。他说:“别吵。”叶琬偷偷看他一眼。她知道他心情非常糟糕,有心告诉他霍廷佑和那个好莱坞赌场叶经理的事,想一想,还是等到饭店再说,何必在外面碰他的钉子。他们回了饭店,拿钥匙后,坐电梯上楼。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的影子映在电梯玻璃上:一个疲倦,一个狼狈。叶琬没看到自己,她想开口说好莱坞赌场的事,见燕兆青神情奇怪,顺他目光一看,看到了他俩的影子。燕兆青也知道她看见了,他苦笑说:“我真是活该。”“啊?”“不是吗?谁叫我破坏你的名声,把你从澳门拖来上海替我追女人?真是报应。”电梯门开了,燕兆青直接走回房间。叶琬心里有点难过,她想燕兆青这回真是受气不小。她追着他跑了几步,拉他先去她房里上药。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寂静的走廊上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兆青”。那声音叫了两声。燕兆青和叶琬四目相对,都有些茫然。他们转头看声音来处,发现了赵南琛。她还穿着刚才在丽都花园跳舞时穿的衣服,头发散开披在肩头。她原先躲在走廊一头的窗帘后面,现在仍有一小半身体藏在那里。她又叫了声“兆青”,脸色蜡黄,仿佛正受到巨大的惊吓。叶琬见了她一皱眉头,燕兆青却已像一道闪电,跑到了她身边,搂住她。赵南琛的眼泪雨水一样落下,她发抖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一个人,等你……怕得要死。”燕兆青不断抚摸她后背,让她安心。他又冲叶琬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开门清场。叶琬忍气,想:“这位大小姐,没半点用处,尽会给人添麻烦。我要怎么跟单凤丛解释?待会儿谁送她回去?”进了房间,她没看到单凤丛。写字桌上留着一张她写的便条:“我在纪来房中。”叶琬舒了口气,跑到外面走廊,让燕、赵两个进来。赵南琛仍旧没缓过气来。她跟石姨回同学家后,越想越担心。半夜,她趁石姨睡着,自己偷溜出来。她没带钱,叫不了车,一路问人,给她找到了汇中饭店。她一直躲在窗帘后面,既怕燕兆青出事,回不来;又怕自己被人看见,毁了名声。燕兆青再不出现,她就快疯了。叶琬冲了杯热水,放了点红糖和姜末子后,端给她。她笑说:“你也真怕事。这儿是上海,谁认得你啊?”赵南琛喝了两口水,脸红起来。她说:“也难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抬眼看看燕兆青,又看了眼叶琬。燕兆青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便也看看叶琬。叶琬假装不知道,在屋里东晃西晃找药箱。燕兆青没有办法,只好柔声说:“琬儿,你先出去一下。”叶琬心里一酸,想这么晚了,让她去哪儿?不过她还是点点头,走了出去。她一走,赵南琛就亟不可待地摸着燕兆青的脸,又哭了起来。燕兆青笑她:“有哭的功夫,不如去找点药,给我涂了。”赵南琛立即去找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燕兆青笑嘻嘻地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赵南琛自觉羞愧:“我真是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想到叶琬,又有点心虚,“琬儿跟你说什么了?她一定说我不肯出钱保你,对不对?你别听她乱说,我身边从不带钱。我逼石姨拿,她不肯给,说没有。我都恨不得把自己卖了,拿钱去救你……唉,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用。”燕兆青不愿她再提此事。他理了理她散乱的长发,笑说:“本来也没指望你能来救我,你自己平安无事,我已经很欣慰了。”这话刺痛了赵南琛的心,她说:“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远不如琬儿。”燕兆青皱眉:“怎么跟她比?你俩不一样。她在赌场做事,三教九流,见多识广,平时对我确实有助益;你呢,千金大小姐一个,用处是没有,但少爷我喜欢……”赵南琛被他逗乐了:“好啊,你是说:她是你的钟无艳,而我是狐狸精吗?”燕兆青并没有这个意思,听了不免一愣,但也没有反驳。赵南琛以为自己说中,兀自高兴了一阵,对叶琬放心了。她又说:“怪不得我妈常说:男人都喜欢女人无用,好衬托出他自己的能耐,原来你也是这种男人。”燕兆青忍气,干笑了两声,脸逼近她:“你好好看看我,我真是这种男人么?”两人离得太近,赵南琛光能看到他一对精光闪亮的琥珀色眸子。她被他看得脸红心跳,站起来就要走,却被他一手搂住腰,不让她走。她从不知道,他力气这样大。她有点急了,用力一挣,给她挣出来了。她一口气跑到门边,又觉不对劲,回头一看,燕兆青双手肘撑着膝盖,脸埋在双手掌之中。她狐疑地笑说:“你怎么了?你在骗我吧。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但她仍旧走了回去,隔一段距离,小心地拉了拉燕兆青胳膊:“兆青,你别吓我。你伤口疼吗?”燕兆青放下双手,他看上去像个战败的角斗士,等着命运一口吞噬他。他脸上的伤口、他眼中的忧郁,让赵南琛又心软了,很想伸手抚摸一下这个既可怜又危险的人。燕兆青说:“你走吧。既然你还是这样怕我、不信任我,又何必半夜跑来打探我的消息,让我空欢喜一场?”赵南琛眼眶一红:“我为你担惊受怕,你怎么……怎么这样说我?我并不是怕你,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