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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对不起胤禩,可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 僵持了一会儿,胤禩的眼神柔和下来。他拉开惠妃的手,轻声道:“惠额娘言重了,既是如此,允禩明日进宫便是。” 说完,胤禩转身向外走去。 “八阿哥!”看着青年消瘦硬挺的背影,惠妃蓦地叫到:“你……你可曾怨过我与胤褆?” 胤禩脚步一顿,他转过身,对惠妃深深躬身。“……惠额娘和大哥对胤禩养育教导之恩,胤禩没齿难忘。天晚了,额娘早些歇息吧。” 没有惠妃和胤褆,他不会一开始就被归于大阿哥党。没有他们,他不会陷入权利倾轧中,不会处于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可若没有惠妃和胤褆哪怕不经意的一句提点,也许身份低微的卫氏和她被康熙皇帝视作污点的儿子早就死在了深宫的某个角落……所以,只有这一份情,是胤禩还不清的。 翌日应卯后,胤禩在胤禛必经的路上等待。没理会胤禛在转角处看到他时惊讶的表情,胤禩在他面前撩起袍摆跪了下来,垂眸道:“臣请探望大阿哥允褆。” 胤禛被胤禩惊到了一下,但听清胤禩的话后,只一寻思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是惠太妃叫你来的?” 胤禛微微有点懊悔。他让小八接惠妃回府只是想找个人好好照看他,也让小八想起良妃时看到惠妃有个念想,能冲淡几分悲伤。他没想到惠妃刚在八爷府过上几个月好日子心思便活了起来,是看准了小八好欺负么? “臣请皇上恩典。”胤禩不答,只跪着重复了一遍。 胤禛看着胤禩的发顶心中有些别扭。他不喜欢胤禩对他跪。他是九五之尊,别人跪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他唯独不喜欢胤禩在他面前下跪。他想把一切都拿出来与他的小八分享。虽然不指望胤禩对他撒撒娇什么的,但像这种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事,他更希望他的小八能理所当然的对他要求,而不是跪下来请求他的同意。他的小八应该是清雅的高傲的,他喜欢胤禩与他亲近平等的交谈,喜欢小八叫他四哥。可每次小八对他行礼,他都难过的觉得他们的距离被越拉越远。 胤禛叹息一声,俯身扶起他,说道:“罢了,朕带你过去。” 曾经尊荣一时的直郡王被他毕生最崇敬的父亲下旨终生囚禁于府邸。当年兄弟们所羡慕的分走皇阿玛一半宠爱的人,结局却也是凄凉。 胤禩走进胤褆府邸时,胤褆正巧负手站在一棵树下,仰着头凝视从被风吹的上下起伏的新叶间碎下来的阳光。胤褆生的极俊朗,脸部的线条坚毅果敢。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笑时尽显爽朗,不笑时便透出威严。虽然时间在他眼角刻下了岁月流逝的痕迹,却丝毫不能有损他的气质。 那时,在太子还没倒时,大阿哥胤褆和太子胤礽才是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互不相让的人。只有这两人才有逐鹿天下的资格,也只有这两个人才能肩负起大清的江山。那时胤禩和胤禛等一众兄弟都只是小小的配角,看着这两人覆手云雨,只有惊艳和叹服。 胤褆被囚禁时只有三十七岁,而直到胤禩去世,他依然健在,依旧看着院子里的草木一岁一枯荣,看着四季枯燥乏味的轮转,对着南来北往的雁独自数着年岁。那些年英姿勃发,惊才绝艳的人最终也只是在高墙里守着一方天空寂寞。 想来,那些伟大过的都会死去;那些辉煌过的都将逝去;那些记忆终将被遗忘在一个小小的角落褪色,然后成为人们口中的笑谈,成为史书上的一抹,成为老人给孙儿讲的故事,直至成为久远的传说。 没有什么能够永存,没有什么不会湮灭。所以倒不如珍惜眼前,快乐的享受短暂的生命。 正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虽说都是囚禁,但胤褆所处的环境比胤禩当年要好了不知多少倍——虽然失去了自由,但胤褆依旧留有身为皇子的尊严。胤禩本以为自己会想起自己晚景凄惨,可当他踏进院子时,他的心中却一派平静。 “大哥。我带了酒来。”胤禩拎着食盒,对数年不见的兄长微笑。 “我这里没什么好菜,八弟若不嫌弃,就陪我喝一杯吧。”胤褆侧头看过来,眼神平静安逸。 两人一个在战场上野惯了,一个对宗教礼法嗤之以鼻,所以都没什么讲究。胤褆亲自去厨房偷了一碟花生米,两个人就在胤褆的书房里敞着门爽快的对饮。 对常年混迹朝堂的阿哥来说,这点酒是醉不了的。别说一壶,哪怕是一坛也醉不倒他们。可只喝了几杯,胤禩眼神越来越清明,胤褆的眼中却好似微微浑浊了起来。 胤褆摩梭着酒杯,不抬头的看着杯中波折的倒影,声音喑哑:“额娘她……好么?” 他不用问胤禩为什么会来,也不用问是谁让胤禩来的。就像惠妃只想知道胤褆的安危一样,胤褆也只想知道他的额娘是否还好。 “大哥放心,惠额娘,身体安康。”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胤褆仿佛松了口气般连说两声。他一口喝掉杯中酒,用似乎隐隐燃烧着暗色火焰的双瞳看着胤禩。“如今除了额娘,我也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八弟,若是你还肯认我这个大哥,便看在二十年兄弟的情分上,求你替我照看额娘可好?大哥我……承你的情。” 胤褆倒满一杯,忽然拔直了身子,双手持杯,极郑重的举至额顶,便要拜下去。 他如今只是一介阶下囚,给不了胤禩任何酬劳,将一个重担推给弟弟,能说出的也只有承情二字。 胤禩倏然一惊,猛地站起来,身子探过桌面,牢牢扶住胤褆的双臂。 “大哥何必如此!大哥和惠额娘对允禩的恩情,允禩一直铭记在心。我已接惠额娘至我府上奉养,有我在一日,我必侍奉惠额娘喜乐长寿。大哥说这种话是信不过弟弟吗?” “我自然是信你的。”胤褆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把酒杯塞到胤禩手中。“你向来是兄弟中最仁厚的,我们这些做哥哥的都及不上你。这些年我常常做梦,总觉得对不住你。你这次回去后就不要再来了吧,额娘那里只说我一切都好。今时不比往日,我是带罪之身,只怕累你遭了老四忌讳。” 胤禩站着身子,能看到胤褆发顶生出银发,混着黑发编进常常的辫子里。胤禩心中一酸,低沉道:“这些年苦了大哥。只恨弟弟没用,护不得你。” “尽说些傻话,”胤褆爽朗的笑起来。“我一个做哥哥的,叫你护着做什么?” “我这些年过的平静,哪里说得上苦?只是……”胤褆的目光迷离中充满怀念,耳边似又响起了那些年卷着沙尘的歌。他伸手向天空抓了抓,最终只无奈的透过手指的缝隙痴痴注视着这方狭窄的天空,像极了那只井底的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