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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腻生。柳黛煮茶的手艺愈发精湛了,于济楚已又满了一杯,茶烫嘴,一次只轻呷一口。上次赵潋还存着一篮子菱角,今日贵客上门,自然都取出来待客了,赵潋剥菱角已熟能生巧,一盏茶功夫盛了好几只,君瑕侧卧在一旁竹简半搭着脸,秋阳恬淡,自层层劫后余生的绿荫下筛出来,流淌在他的微白如瓷的肌肤上,他慵懒地垂下了一只手,半在空中虚晃着。左右他耳中没任何声息,连公主同于济楚说了什么,他也没一句读出了唇语,索性便放弃了。赵潋很是过意不去,朝于济楚一点头,“真是对不住于大哥。”谢弈书前科累累,连带着她都不好意思面对于济楚。于济楚微微垂眸,看不大出心绪,只道:“谢珺骗我良多,实在不差这一回两回,只是当年有件事,却想同公主言明。”“何事?”于济楚看了眼半耷拉着眼似无所事事如老僧入定的君瑕,回过眼来,清润的面庞浮出一朵颇为含蓄的笑容来,“这人——那年谢家恩宠隆盛,太后与摄政王为公主和谢珺赐婚,但谢家亦有所觉,自知恐怕谢氏福祚不长,由不得谢弈书肆意胡为,谢尚书因而千方百计想同太后退了婚事,但太后均不允。”指尖拨动着青花细瓷,敲出长短不一的清音,赵潋若有所思,情绪不明地道:“原来谢尚书不满意我。”“这倒也不是。”于济楚轻一笑,也不知是何况味,“情势复杂,谢尚书也是无奈为之。谢珺恐怕摄政王对谢家动了杀心,我那日去竹楼,他拦着我私下里说过一些话,现在我可以肯定那些话定教公主听去了。”那日赵潋随着山秋暝赴溪边垂钓,她钓了一条七寸长的大草鱼,便欢喜地用钩子挂着鱼,得意扬扬地跑回竹楼拿给师兄看,不料却听见了一些不该听见的话。赵潋从舌根品出一丝苦涩,忙塞了一小块白嫩菱角咬在嘴里,回眸望了眼君瑕。他半睁开眼,笑意吟吟,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终归是没好话罢……他又不是个什么好人,从小到大,被他骗得最惨的俩人聚在一起了,当着他一个半聋半哑的人,能说的自然不是夸赞他的话。于济楚的嘴唇浅浅地曳开一丝波浪,清茶的苦味在舌尖弥散开来,“他说,他自知此生是没甚么好命了,老天既给了他这么副得天得厚的容貌,这么声名煊赫的十三年,大抵是为了早早收回的,他要是死了,婚约仍在,怕公主日后为此耽搁。”赵潋撇着嘴嗤一笑,“他真是为我好,是个好师兄。”这些话其实赵潋早不放在心里了,既然十年前此人对自己已经不怀好意,十年后她又狠狠在他这棵歪脖树前栽了跟头,自然也只得任命。于济楚缓慢摇头,“他那时也不过十三岁罢了,哪里知晓什么人情世故,那番话教公主听去了,自然是不会畅快的。只不过他本意不是将公主推给……我。”“嗯?”于济楚自失地笑道:“他本意,教我日后若对公主动了心,一定不必顾忌他。日后我若要择妻,不妨先试着追求公主……”简而言之,就是让于济楚日后娶老婆将她放在第一位考量。赵潋懂于济楚的意思,但真是没法原谅某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男人,遂将他的手腕圈住使劲儿一捏。君瑕吃痛,一双清澈眸子无辜地望着赵潋,赵潋心软至极,只好轻手轻脚地放松些,倒成了主动与他十指交缠。她恨自己心软。君瑕腾出左手抚了抚竹简,心道,可能是为着一桩陈年公案,约莫是他说的那几句混账话。他后来也知道于济楚对赵潋曾剖白真心,不吃醋不在意自是不能的,只是他将死之人,公主还有大把年华,于济楚人中龙凤,无论如何看,这位年少时结拜的义兄都是赵潋绝配的良人。他曾想法设法撮合俩人,试图从公主府抽身离去,只可惜——还是没法真对赵潋狠下心,撂开手。于济楚道:“其实除却这些,还有别的缘故。”赵潋越听越糊涂,“唔,难道不是他未卜先知,觉得我必然嫁不出去,故而抢先留个后手?”于济楚目光沉重起来,赵潋亦微微心惊,觉得他这突然而至的凝重叫自己胸臆间一口气都没喘明白。他道:“他托付的不止有公主,还有北境河山。”大周重文抑武日久,朝野上下根本没有能征善战之辈,从谢珺祖辈开始,武将在周朝便均已如闲置的绣花枕、埋于野地的断折钩戟。木雕成的武将,泥塑就的文官,粉饰太平之辞洋洋洒洒,而辽国犯境屡屡进逼。于济楚自幼习武,志在四海,两个小少年曾有过约定,将来必定投笔从戎,远赴边疆杀敌卫国。大周硕果仅存的文昭公主,将来自然不能嫁给软脚蟹了,就连赵潋自己也瞧不起汴梁大多勋贵子弟。只是谢珺当年的话,赵潋只听了一半,以为他是不顾自己意愿,将自己强推给于济楚,其实并不然,他本意是想教日后于济楚多对她上几分心,若是喜欢,便主动追求,不必再有所顾虑罢了。倘若成了驸马,他自然也会青云直上,能持刀剑为大周护国。从谢珺走后,两个人的心愿,变成了一个人的,他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无非是为了早一日登上仕途,踏上少年盟约之中的荆棘之路。赵潋低头沉默良久,心绪不宁,“我听说,卫聂已动身前往汴梁来了。他……仿佛也想娶我。”君瑕缓缓揉了揉耳朵,觉得有几分痒意。虽不至于听出来两人在说什么,但大略能明白——他亏欠于济楚的不少了,这桩没有下文的口头之约,是束手束脚的一道枷锁。在于济楚似正要开口时,君瑕出声截断:“卫聂恐怕是冲着我而来。”赵潋隐忍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手指温柔收拢,面朝着他缓慢地比划唇语;“你好生待着,不许惹是生非。”相处久了就会发觉君瑕这人是真的皮,同谢弈书一般的皮。虽不至于让往东偏要往西,但他总会做些出人意表,教人两头为难,恨得牙痒痒又偏拿他无可奈何之事。君瑕看了眼赵潋,低声一笑:“他觊觎的是我的夫人呢。”赵潋真想将他这层皮笑rou不笑的皮囊揪下来,看看里头淌着什么坏水儿,扮了个鬼脸。“那又如何,他想对付的还是我的男人呢。”于济楚:“……”他想,他也应该起身告辞了。待于济楚衣袂轻飘飘匿于折角之后,赵潋才舒了口气,低声道:“这么好的于大哥,我是哪只眼瞎呢。”这番话纯是趁着这厮听不见,故意作喃喃状,感慨一声自己被君瑕将心拿得死死的。有些人朝暮相对亦不至生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