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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进门便是一股绵软香气,中央一个镂空细颈铜鹤熏香球,此刻正不断冒着细细烟缕。此后是一副碧玉屏风,上面彩绘着清明上河图,人物面容清晰可见——是当年杏昭仪诞下庚玄皇子时皇上高兴赏的,玉色通透为上品,整块更是极为难得,杏昭仪放在门口挡着还真是明目张胆。

“鸢纯,早膳怎得还不好?”韩杏儿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面透过来,有些发闷。

“娘娘……”鸢纯小心望了两人一眼,赶紧端着粥往里面走,“娘娘,娴贵嫔与鄞才人此刻在门口呢。”

“来都来了,进来坐会吧,免得说我苛待你们。”韩杏儿坐在梳妆台前,瞥了眼两人,披了件皮毛攒边的袍子,里面毫不避讳地是奶黄丝绸亵衣,发式梳了整齐,面上却还带着些困倦,未着妆,夹着淡淡红晕,剔透丰腴,更显得珠圆玉润。她随意笑了笑,“娴贵嫔也就算了,鄞才人今日怎么亦有空过来?身子弱就不要乱走动,不怕路上跌着磕着感了风寒?”

“杏昭仪称病未向皇后请安多日,meimei自然担心,恰巧皇后也有这份心,便托了我与娴贵嫔前来看望看望昭仪。”说着,王鄞不经意打量着屋内布局,房间很大,却布置得满满当当,想来一个转身便能撞上些什么,梳妆台上更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钗步摇胭脂螺黛。

南娴疑惑地望了眼王鄞,见其神色如常,心下明白过来是在诓杏昭仪呢,自己这不善言辞的还是赶紧点了头没说话。

韩杏儿听闻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咳嗽一声道:“这几日确有些不爽快,夜里睡不安稳,早晨才困乏无力,你尽可向皇后回过几日必然会去请安。”说着又皱眉抬头对束手站立在一边的鸢纯叱道,“瞎了眼的,放着粥便好了?碗筷汤匙呢?果真是人不如旧!”

鸢纯是半路出家来了韩杏儿身边,原先那个跟了许久的年纪到了出了宫。鸢纯听了赶紧作个揖,红了脸跑着出去,甚至连门都忘了合上,惹得杏昭仪在后面又是几句骂。

“昭仪何必对个下人这么大脾气呢,总归是跟不了多长时间的,没个贴心的,不如再向皇上要了就是。反正昭仪有皇子在手,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不是。”王鄞从离得远远的宾客椅上起身,抚抚袖角,笑着朝韩杏儿走近,语气明恭暗讽。

南娴一向是不管事的,端着茶充当没听见,连眼皮子都没翻一翻。

“自然,鄞才人明白就好。”韩杏儿从铜镜中望着王鄞模糊的身影,嫌看着眼珠子疼,白一眼自顾自贴粉。

“可惜所有事物在杏昭仪面前都一样,不珍惜就会有朝一日不复返。侍婢如此,皇子亦如此。”王鄞声音轻了许多,如今离南娴有了些距离,估摸着只有两人能听见。

杏昭仪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放下笔转身对着王鄞:“想使什么花招尽管明说,在我这里也敢放肆你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王鄞摊摊手:“jiejie如今翻身做主人,我自然是比不得当年还在韩家之时。人微言轻提着心做事,可皇后的意思我还是得尽责任传到,不然皇后怪罪,jiejie可别让我难做人啊……”说着,她不好意思地望着韩杏儿,凑到她耳边幽幽道,“jiejie不是颗好棋子,惹得皇后烦心,我劝jiejie找个理由主动将庚玄皇子过继给皇后娘娘,娘娘说不定还满意地放过jiejie了。”

说到宝贝皇子,杏昭仪自然慌了神,这么一骗来不及多想就被唬了进去,噌的站起来,好好的一张圆润的脸庞狰狞起来:“你少胡说,皇后怎会找你这种弃妇做棋子!休想打我孩子的主意!”

王鄞丝毫不慌乱,继续贴在韩杏儿耳边不紧不慢道:“昭仪说话前也不想想,我左不过被幽闭了一年,皇上还念着旧情早早把我放了出来,明眼人都知道我足有实力重回当日风光,皇后自然了然于心。再者,在这宫中关系浅薄,要一个不听话的,还不如要一个识时局的。昭仪可要权衡清楚,是皇子还是地位,甚至性命……”

没说完,韩杏儿这心中火冒三丈的就耐不住脾气了,想来从她生下皇子至今,除了皇后哪个人敢这般不恭敬,还是曾经被自己踩下去的王鄞。她又想到自己仰仗着的皇子,毕竟是肚中一块rou,她不及细想,听得刺耳,便将王鄞一把推了开去。

这一推,却恰好正中王鄞下怀。

王鄞顺势往后踉跄两步,转身瞬间还朝着韩杏儿眨眼笑,这么一笑,韩杏儿顿时明白过来这小贱人用意何在了,只是急忙想捞也捞不到,只好眼睁睁看着她一声惊呼转身扑向了凸起的硬质檀木茶几。更巧的是,还就磕在她没了生育功能的肚皮上。

韩杏儿知道,这下惨了。

王鄞昏过去之前唯一的感受就是,疼啊这个真要命,真枪实剑地撞上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估计有生育能力的都要撞得没了,幸好她本来就没这个烦恼。

只是可真是疼,白着唇一脑门汗,只听着不知情的南娴呆了呆,赶忙站起来冲外面叫着“传太医”,一边跑来扶着自己,王鄞拼死包着一眼泪水,冲面如死灰的韩杏儿可怜道:“jiejie,我只叫你注意身体,别像我从前一般叫人害了去,你怎得就……”没说完,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王鄞身边乌压压围了一圈人,梁闵才及另一位脸生的太医站在角落小声讨论。陈皇后竟亲自过了来,背对着王鄞静静站着。再远些便是一直随着自己的南娴,东方白像是听到刚赶过来,发丝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惟独没见到韩杏儿。

立在边上的贻川见王鄞微微睁开眼睛,紧张的神色缓了许多,擦擦额上的冷汗道:“才人醒了!”又瞅瞅皇后,刚迈开的脚步硬生生缩了回去。

皇后听闻,转身关怀地走上前来,坐在床沿柔声道:“醒了就好,感觉如何?”那声音,那眼神简直要让王鄞感激涕零,接着,皇后又斜着眼冲太医道,“还不过来瞧瞧?杵在那里作甚?”

“嫔妾……给皇后请安。”王鄞作势要起来,只虚虚又倒回床上。

皇后掖了掖被角,安慰地笑道:“行了行了,躺好吧。”

“回禀娘娘,才人身体似乎因此受到重创,恐今后再难受孕。”那陌生太医斟酌再三,还是当了这出头鸟。

“混账!这么撞了一下怎得就不会再孕了?”皇后紧蹙着两撇黛眉,提声道。

梁闵才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他还算聪明,吐字前望了眼床上一脸惨白的王鄞,她目光似霜,让人无比定心,她只略摇了摇头,梁闵才便知时机未到,想来是想让这个太医去查出来,太过迫切反而让人生疑,于是便闭了嘴。

“微臣等探了好几次脉,应该不会错。才人撞到了小腹,气力甚大……”那太医垂着头不敢大声回话。

王鄞露在外面的手瞬间攥紧了被子,有些声嘶力竭:“娘娘……娘娘要替嫔妾做主啊!嫔妾不过只是见不惯杏昭仪贪睡却骗娘娘说身体不好,才与她言语上冲撞了几句,可谁知她竟如此对我!娘娘,嫔妾好命苦啊……”说着,眼眶一红竟扑簌簌落下两串清泪,这美人病榻的,着实让人心生怜惜。

王鄞言语里拐着弯又提醒皇后杏昭仪的不尊重,皇后自然亦是听得出来。她面色铁青,令人无端畏惧:“去,把杏昭仪叫过来。始作俑者竟连脸都没露,真把自己当太后了?虽说皇上不在,本宫却还没死呢!”

四下一片死寂,竟无人敢言语,唯有王鄞抽搭声时不时响起。

不多时,韩杏儿便由太监领着,到了碧沁阁。难得穿了一身清淡,自知这一劫难逃了。韩杏儿面色不怎么好看地请了个安,立在边上拿眼睛瞟着“生不如死”的王鄞,满是厌恶与痛恨。

“鄞才人说你因言语不和而推了她,你倒是说来听听当时是怎么个情况。”皇后坐在镶玉圆桌边上,今日耗得久了,难免有些疲惫,只声音依旧带着威严。

“娘娘明察,嫔妾只是一时起身得急,撞到鄞才人罢了,不想她竟自己绊了一跤。”说着,韩杏儿噗通跪了下去,望着皇后像抓着救命稻草,又狠狠剜着王鄞,“且才人出言不逊,竟开坏娘娘!说什么娘娘嫉妒我的皇子,娘娘人前君子背后小人……”

背着脸的王鄞闭着眼又是气又是笑,这女人也还算聪明,还知道推责任,知道陷害自己洗脱罪名,只不过这法子也太拙劣了,这不是当众让皇后下不来台嘛!必定是气急攻心,口无遮拦了。

果真皇后脸上一阵青红,众人皆不敢多说,生怕这关头惹祸上身。皇后一拍桌子,凤眸冷得让人寒战:“大胆,本宫面前嘴巴还不放干净。”

韩杏儿跪着过去扯着皇后裙角,一向骄纵的双眼泪光莹然:“娘娘明鉴,这都是这小蹄子说的,与嫔妾无关啊!”

“原以为你是宫中老人,本应懂得分寸,没想到竟还是如此有天无日。”皇后语气软了些,又望向同时在场的南娴问道,“娴贵嫔一向不与合流,你说说。”

南娴叹口气回话道:“嫔妾当时坐得远,争吵到没听见,杏昭仪推了鄞才人倒是看了真切。彼时杏昭仪怒目相对,煞是让人害怕,想来必定用力极大。”

“你——”韩杏儿指着南娴咬牙切齿,“亏我平日好心待你,要是没有我,你不知还要冷清多少倍!”

南娴被韩杏儿瞪得有些惧色,忽又想到什么,柔柔起身犹豫着说:“嫔妾不知该不该说,才人昏过去之前还说什么‘像我从前一般叫人害了去’,也不知是何意,斗胆望娘娘明察。”

此话一出,王鄞差点笑昏过去,南娴可真是冰雪聪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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