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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师傅,成了,修好了啊,肯定能使唤。”老爷们儿的又糙又热辣的嗓,绝对是熟人。 “唉真谢谢你,辛苦了。”瞿连娣说。 “活儿做得还成?”男的说。 “你在厂里手艺没得挑么,成了,就这样儿。”瞿连娣痛快地说。 瞿嘉就猫在隔壁家的隔壁,大咸菜缸子后面,闻着一股子大盐粒泡雪里蕻的窜鼻子味儿,眯细了双眼。他们家门外厨房的灶台下面,那个洞,伸出俩脚,趴着个人,麻溜儿地爬出来了,脸上身上都是脏痕和浮土。 不就是隔壁车间来的老王同志么。 他们家自造的作坊式小厨房,那个灶,前几天坏了,都不能炒菜了。瞿连娣嘀咕几天了要换新的,去店里看过,觉着几百块钱又嫌贵没买。 “我就说甭用你买,这不修好了吗!”王贵生叉腰一指。 “修好了。”瞿连娣挺高兴。 “车间里,工具都有,零件都有。”王贵生道,“我们这些人二十年不就干这个的,什么玩意儿咱不能修?你花钱买它干吗?” “就是么。”瞿连娣说。 哎哟这俩人观点一拍即合,花钱干吗,破锅破碗儿的修啊。瞿嘉蹙着眉偷看,真逗。 “这不跟新的一样么?搞什么美国进口的,还德国的。”王贵生大声道。 “呵呵,跟新的肯定还是不一样,它还是个旧的,”瞿连娣一笑,“但是能用就成了呗!” 瞿连娣然后说:“进屋喝水,歇会儿?”王贵生一摆手:“不用,你忙,你们家该做饭了吧?” “可不是该做饭了么,那小子回来了都。”瞿连娣说罢,把脖子往后一抻,一贯的泼辣,“怎么着那谁,你,回来是要吃那缸咸菜啊?!” “……” 瞿嘉从隔壁拐弯墙后面就露出个球鞋鞋尖,猴子露一根儿汗毛也瞒不过亲妈。 “那是隔壁别人家腌的,你妈腌的小酱瓜小糖蒜,是这边儿这俩缸,你别哪天早上出来舀咸菜再吃错缸了!”瞿连娣毫不留情地挤对儿子。 瞿嘉低头不做表情,从墙拐弯后面遛达出来:“我回来吃饭的,我没要吃咸菜。” 瞿连娣把锅往灶上一摆:“反正怎么着都是你这一张嘴,吃什么,说。” 家里本来吃饭就他娘俩。俩人做饭,讲究也是一顿,凑合也是一顿。做太精致了觉着累,因为再丰盛的饭菜上桌,仍是他母子俩人大眼瞪小眼,吃饭没话聊。久而久之,做饭这事就疲了。 结果这天傍晚,王路军他爸磨磨蹭蹭地也不急走,但也不进屋,拎个搪瓷缸子站在门外喝水。做人还有老一辈的讲究,为了避嫌吧。 瞿连娣看着儿子:“这俩西葫芦再不吃该坏了,都有小坑了,给你做个卤?拌面条呗。” 瞿嘉哼了一声,没反驳。他又不做饭他没资格挑,凑合吃。 王贵生替他反驳了:“瞿师傅,西葫芦做卤能好吃么?你净瞎做。” “我怎么瞎做了?”瞿连娣平时说话嗓门就可大了,“夏天过水面拌一拌什么不行?西葫芦打卤怎么不行了?” “西葫芦做馅儿才最好吃么。”王贵生这一张大手比划着说,“咱老北京人讲究的,西葫芦擦丝攥水做馅儿,包饺子啊你。” “我还给他包饺子我?”瞿连娣说,“我累不累啊,都这么晚了。” “擦丝儿做糊塌子也成。”王贵生道。 “拉倒吧我!”瞿连娣嫌弃地说,“糊塌子倒是好做,关键是那小子他吃不饱,他那饿狼似的饭量,我得做多少张糊塌子能把狼喂饱了啊?” 瞿嘉在屋里看戏,小声搭茬:“来二十张么。” 王贵生就听见了,爽快一乐:“有什么的,得,我来做。” 瞿连娣忙说:“得了吧您,您歇着吧,您不然坐屋里一块儿吃?” 瞿连娣可也没真想留饭。 老胡同里都这一套的客套话:您吃了吗,没吃呐,您到我家里吃去啊? 对面儿的人一定说:没吃呢,家里也下面条了,过水儿的炸酱面您来一碗啊? 这就是客气,回应的人不能真的来一句:成啊,我今晚去您家吃去。 王贵生说:“我不在你这儿吃饭,我要吃我也不能坐等着吃,你先忙你的,我给你们家瞿嘉做个糊塌子。” 瞿嘉在屋里,耳机戴上又扒拉下来,已经听不进音乐,扭着脖子看:你还真做? 瞿连娣也一愣:“那,你做啊?” “糊塌子才是吃嫩西葫芦的精华,你打卤你不是浪费么?你弄两根黄瓜或者茄子打卤不就完了?”王贵生说,“你看你儿子都比你会吃,你就不会吃,你坐等着吃吧!” “成,我不会吃,就您两位高级人儿会吃,我看着您做!”瞿连娣一掀门帘,还有抢着做饭的,真忒么新鲜了。 瞿嘉今天这脖子扭得,落枕那地方酸死他了。 几年来头一回,他家这间小破屋里嫌太热闹,竟让瞿嘉听出那俩老家伙有说相声的感觉,还一个捧哏,一个逗哏。 好像,也没嫌弃他,还非要给他做饭。 他们家这一把破锅铲子,俩人抢,不知怎么说着说着,锅铲子就跑到王路军他爸手里了。 小厨房烟火气很盛,平底煎锅底下冒着火苗,露天的顶儿再狂冒白气。夏天,这就像个大号的蒸笼。 王贵生跟瞿嘉一样穿个跨栏背心,肩头晒得更黑,也叼一根烟,站在灶前横三竖四地颠着锅,轻轻翻腾一张西葫芦煎饼子。 瞿连娣瞅了两眼就不看了,去院子里收被子去了,可能那时也为了避嫌。瞿嘉遛达出来,默不吭声站在门框边,瞅着那位爷做饭。 王贵生叼烟回头笑了一下,解释:“平时家里都我做,老子要是不做路军儿就得饿着,屁都不会,就他妈张嘴会点菜、会吃!只进不出能霍霍的,哪能让他饿着?也囫囵凑合给养这么大了。” 这人还指点给他:“你看哈,你mama以前做糊塌子,她啊,就放面粉放太多了,放菜少。 “你妈为什么放菜少呢?她省啊。西葫芦不是细菜么,贵么,但是菜多了这糊塌子才好吃,才爽口。 “一个西葫芦,配一个鸡蛋,水一定挤干了,再调一点点儿面就够,五香粉胡椒粉别忘了,然后往这饼铛上一摊!……中火啊,火千万别大了,不然真成‘糊’的塌子了哈。” 瞿嘉突然问:“您吃过我妈做饭啊?” 王贵生说:“吃过,以前,毕竟都一个厂的,熟。” 瞿嘉算是看出“熟”来了,真熟啊。 王贵生的口气正经起来:“你mama做饭其实做很好的。她以前年轻心气儿高,就常做。那时候大家都穷,不出去吃饭馆,谁家结婚、办满月、老人做寿,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自己在家办酒席,谁在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