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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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芍在车里换了套衣服,坐在驾驶座上发呆,等她出去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韶家楼下,她往上看了一眼,熟悉的窗户里透出来暖光。韶芍心里猛地一紧,拽了拽单肩包,低头走进单元楼。 她小时候经常住在这儿,韶顾安为了养她特地换了一套户型,三个卧室,刚好够她住进来。电梯经过的每一个楼层都带起来回忆,雪花一样纷纷落下里,变成了一个冬天。 开门的是韶母,她看见韶芍猛地一惊讶,随即又接过来女人的包,道:“小芍怎么回来了?北川说今晚带你去吃饭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韶芍疲惫地换了鞋,跌坐在玄关的座椅上,颓然无力。她想她应该解释一下的,哪怕说句话也好,她好久没见到舅妈了。 可张了张嘴,韶芍发现自己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韶母瞥见了她发红的眼眶,脸色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怎么啦?又和你弟弟吵架啦?” 喉咙动了动,她抬头看了一眼韶母,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脸埋在舅妈的怀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喷薄而出。韶母慌了,她很多年都不见韶芍哭成这样,记忆还停留在女孩十来岁的样子,弟弟不听话,她哭成一个泪包。 “哎呀,不哭,乖芍芍不哭……”韶母有些无措地拍着她的头,柔声哄着:“韶北川从小就没吃过苦,小孩子脾性不懂事,回来让你舅好好说说他……” 韶芍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示意她自己没事。她刚哭过,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妆一片狼藉。 “唉,也真是的……小芍不哭啊,要不舅妈给你热点粥喝?” 韶芍摇头,脑袋无力地垂着。 “我给他打电话!不像话!”韶母安慰着韶芍,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就拨通了韶北川的号码,她举着电话等着对面接通,一边拍着韶芍的背帮她顺气:“我教训他!你舅出去和朋友吃饭了,等你舅回来也让……” 她话说了一半,对面就接通了,还没等人开口,韶母就先发制人吼了出来:“韶北川!你怎么回事?你姐一个人哭着回来了,你……” 韶芍抽了一口气,拽着韶母的胳膊让她把电话挂了,可韶母只是拍拍她的手,举着电话又开始斥责韶北川。韶芍更加疲惫,她不想要争吵,也不想要道歉,她现在直想好好躲着,这些变故让她无能接受,她找不到合适的处理方法,只想要躲得远一点。 电话那边一直没有声音,韶母骂累了,喘了口气,只听见对面一句“给jiejie说声对不起”。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韶母一愣,胸口吊上来一口气:“唉这小孩怎么回事?越长大越没礼貌了……” “舅妈……” “你等着,我让你舅舅给他打电话!小混蛋,我还不信了……” “舅妈……”韶芍看着她又开始重新拨号,无力地扯住了她的胳膊:“舅妈,算了,我想睡觉。” 韶母举着的手有些迟疑,她担心地看了韶芍一眼,对方的脸色确实疲惫。犹豫了一下,她扶着韶芍走进客厅,柔声道:“吃点饭再睡吧?锅里还剩了一碗粥,我给你热热……” “不用了,”韶芍叹了口气,推门走向自己的卧室:“我就眯一会儿,醒来再吃吧。” 打开灯,床上还叠着冬被,韶芍愣了一下,记起来自己上次回家还是过春节的时候。 “北川说你住他那儿,我就没急着收拾你的房间。”韶母为难地皱了皱眉:“我给你换床被子,很快,你等会儿。” 她说着,就越过韶芍走向橱柜。韶母的身形娇小,去拿床单的时候要踮着脚才能够到。韶芍看了一眼她两鬓,上次来的时候还没那么多白头发。韶母保养得一向很好,可现在却突然老去了十几岁。 北川的外婆病情越来越差,家里人轮流着陪护,疾病夺走的不只是老人的生命力。 “哎呀,怎么找不到了?我明明收纳在顶层了?”韶母叹着气,把橱柜翻了一遍。床上堆满了新旧被褥,她一叠一叠地翻找,皱着眉嘟哝着,就是没看见韶芍的被单。 “算了舅妈,韶北川的卧室收拾了吗?我去他那儿睡。”韶芍皱眉,走上前帮她一起整理。 “也没收拾呢,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回来住了,收拾了也没用啊。”韶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从那一沓被单里抽出来一条深灰色床套:“唉,北川床上的,我给你换上去。” 屋里的灯亮了起来,一个和她卧室风格完全不同的房间。韶顾安夫妇很疼爱她,当初选择卧室的时候特地给她留了朝阳房,采光很好。韶北川的卧室就稍微阴冷了点,家具又都是清一色的冷色系,给人很清冷缄默的感觉。 韶母探身铺着床单,韶芍几度想插手都被她赶了回去,索性也不再参与,抱着胳膊四处打量起来。 她记得韶北川小时候经常往她卧室里跑,敲敲门,踢了鞋就往她床上跳,再长大些就不怎么来了,总是隔着门问话。她却鲜少来韶北川的卧室,这还是她头次仔仔细细地看见男人小时候住的地方。 书架上,一个醒目的相框,框着他俩的合照。 玻璃框中的笑脸针扎一样刺了她一下,韶芍闪躲着偏过头,正巧韶母也把床收拾好了。 她弹了弹枕头,伸手把被褥捋平:“好啦,让我们小芍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韶芍听着她略带俏皮的语气,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别担心,我就是坐了一天车太累了。” “好。”韶母叹了口气,看向她,眼里有被抹平的心疼:“韶芍,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家里人说,不要自己扛着,知道吗?” 女人点点头,安慰了韶母几句,一直看着她走出房间。 “我晚上可能还要去医院一趟,北川外婆她今晚没人照顾,我得过去看看。你舅舅估计也不会回来太早,不用等他。锅里有饭菜,醒来了就加热一下,记得吃饭……” 韶芍听着她安排了一堆事情,轻轻点着头。 卧室的门被合上了,她伸手关了灯,四周骤然陷入一片黑暗。窗户外面有灯火闪闪烁烁,楼上小孩吵闹的声音若隐若现地渗下来,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落在床上。 韶芍没盖被子,空调的冷风吹凉了脚趾,凉意一直蔓到膝盖。她瞪着眼看向天花板,渐渐地觉得四肢都冷了起来,胃缩水了一样皱巴巴的,缓慢又顿挫的紧凑感像拧毛巾一样把她攥在一起。 下午发生的事情像在做梦,好不真实。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上面还有一排明显的牙印,破了皮,一摸还沙痒着疼。 是真的。 指尖抠着那片伤口,韶芍望着天花板失了神。周围都是洗衣液的皂香,床单磨旧了,微微起了毛球,那是原来睡在上面的人辗转反侧的唯一痕迹。 韶北川。 韶、北、川。 “嗡——” 不知道过了多久,韶芍从一阵震动铃声中转醒,空白的梦境渐渐抽离,她缓缓睁眼,看见黑暗里屏幕成为唯一的光源。 “喂……咳、咳咳……”她接听了电话,嗓子刚一出生就痒得不行,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缓了过来:”喂?您好,您找谁?”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她不认识。 对面的人闻声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您是韶芍?” “对,是我,咳——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我是韶北川的小舅,杨景棠。是这样的,北川胃出血了,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我给他父母打电话都不接,你是他通讯录置顶,所以就联系你了。我们现在在九院,你看……” “韶北川怎么了?”韶芍皱眉,掀开被子下床:“怎么就胃出血了呢?” “去见了个股东,喝得有点凶……”杨景棠看了一眼对面脸色惨白的男人,又心疼又好笑,伸脚踢了踢他,道:“不严重,打着点滴呢?你方便过来吗?” 韶芍听着对面人声音轻浮,心里有些气。小孩的舅舅么?生了病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她想张口呛他一句,可脑子里一想到韶北川,原本穿衣服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她坐回了床上,张张嘴,声音冷淡疏远:“没空,麻烦你给他叫辆车吧。” 杨景棠一愣,随机笑着答应了。他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揶揄地看向韶北川,道:“惨啊,爹娘不疼jiejie不爱的,到最后还得我来送你回家。” 男人出了一身虚汗,偏头靠在椅子上,眼皮都抬不起来。喉结动了动,韶北川平扯了嘴角,吐出来句话:“你给谁打电话呢?” “人家不来接你,小可怜。”杨景棠笑,伸手招呼护士给他换药:“吐那么多,酒醒了吗?” 韶北川没说话,伸手把领带松了松:“公司撤资怎么样了?” “行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这事儿,顾和军是你谁啊这么恨他,非得把他搞垮是吧?”杨景棠看着他有些怒其不争:“顾和军有那么容易搞吗?你老子留给你的一手好牌都让你败坏完了。” 韶北川不说话,眼神漠然地盯着地板。过了许久,他又拉住杨景棠的袖子,抬头望着他,眼睛通红:“公司撤资怎么样了?” “得。”杨景棠瞥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推了回去:“酒还没醒。” “公司撤资怎么样了?” “你复读机么你……”杨景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男人的脸惨白,不健康的蜡色。他这一年里看着韶北川从年轻气盛的二世祖慢慢收敛了爪牙,学会忍气吞声,学会被人灌酒,学会了吃了瘪都往心里掖,心里也有些拧巴。 对面那小孩还直勾勾地看着他,等着回答,他该怎么说呢?杨景棠最初是奔着韶家这块肥rou来的,韶北川打商战没经验没人脉,得靠他撑着,俩人各取所需罢了,现在情形不好,他也该收手了。 “快了,外强中干,他快倒了。”杨景棠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眼,嗤笑一声,转身走出病房:“我去给我哥打个电话,让他帮忙推一把。” 韶北川又瘫了回去,一直到杨景棠回来都没再说一句话。 山城的公寓,车门打开了,杨景棠拽着一身酒气还有医院消毒水味道的韶北川下车,朝着公寓那处边走边骂:“怪不得你姐不来,真他妈的,换我我也不来了!” “韶北川,你吐我一车怎么算吧,啊?你……”杨景棠一路骂骂咧咧,走到单元口的时候突然一怔。门口一个倾斜的身影,正抱着胳膊看他们。 “胡筱?”杨景棠一顿,怔怔地看向那个影子:“你怎么来山城了?” 肩上的人听见了一句,猛然变得激动起来,伸着胳膊去抓挠,差点跌倒在地上,得亏杨景棠及时扶了一把才没落下去。 韶芍也是一怔,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灯光下面,面容这才被人看清楚了。 “我是韶芍。”她指了指挂在杨景棠肩上的韶北川,道:“韶北川他jiejie。” “我给你打了电话,但是没接通。怕过去的时候你们不在医院了,就直接来了北川家里。”韶芍皱着眉,一提到韶北川她就沉郁。 “哦。”杨景棠微张了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韶芍,又扭头看向韶北川,忽然了然:“我说为什么,原来是这回事……” “什么?”韶芍不知他所云,走了两步上前,和他一起扶住韶北川。 男人抗拒地推了她一把,抬头,一双鹰眼通红:“滚。” 韶芍被推得一个趔趄,扶住墙,愣了。 杨景棠见状赶紧解释,把又要动手的韶北川困在胳膊下面,一脸尴尬地看向韶芍,道:“这小子把你当成胡筱了……” 韶芍的眉头皱得更深,胡筱,又是胡筱。耳边像是有蚂蚁在啃噬,一层薄薄的膜正在被咬破。 “胡筱到底是怎么回事?” 86.仓惶 “胡筱她,”杨景棠看了一眼韶北川,男人失了气力,倒伏在他身上,嘴里还低骂着让她滚。他叹了口气,费力地把肩上的男人往上提了提,看向韶芍一脸苦笑:“大侄女,先回家?这小子太沉了。” “胡筱吧,是半年前遇见我们的。”杨景棠托着肩上的活物一边往电梯那处挪,一边回忆着给韶芍解释:“夜总会见着的,有人叫了小姐,陪合作方嘛,大家其实也没打算玩太野,助兴而已。但谁知道韶北川那天跟疯了一样,本来合作方的老总要点胡筱过夜,他死活不同意,非要和人抢,闹了个不痛快。” “我一直想不通这事,北川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干嘛那么执着,一笔好单子全搭进去了。”杨景棠把他拖进了电梯里,靠着墙松了口气。他抬头,借着灯光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韶芍,感慨道:“真像。” “现在想想,可能是胡筱长得和你相像吧。那个男人手黑,经他手的女人都不好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不好劝。胡筱不敢陪他,韶北川就把她带回去了。” “那女孩也挺惨,家里没钱,辍学了。我只知道韶北川出了一笔钱让她回去念书,但之后怎么又纠缠在一起的,我不太清楚。” 电梯到了,杨景棠扛着人,把他一直拖进了卧室扔到床上。 “嗨呀!”他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韶芍,道:“半个月前胡筱和他闹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有空问问他。那女孩心挺狠的,让他注意点儿,能离远点就离远点。” “医生说要禁食两天,吃流食吧,药我给你放在桌子上,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杨先生先等一下。”韶芍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话,男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她突然抬头喊住了他:“韶北川最近是不是精神不太好,我看他车上还有心理医生的诊病单……” 杨景棠一愣,隔着客厅看向卧室。男人躺在床上,只能看见一双还没来得及脱鞋的脚。 “应该是压力大吧,公司和家里老人都出了问题,最近一年我看把他累得不轻。” 韶芍点头,她还想问韶北川为什么突然这么卖命,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些事还是得亲自问他本人,她问杨景棠,怕对方也说不出什么来。 门关上了,送走了杨景棠,屋里就只剩了他俩。半个小时前韶芍还在家里洗澡,水流哗哗地往下落,她心思也跟着下坠。擦了头发她就拿起来手机,不断地拨过去,无法应答。 谁能想到半个小时后,她就在男人家里了。 韶芍站在玄关处,看着卧室里的那双脚,眼神阴郁地瞪了他一眼。 男人在床上躺着,没有声响。 她去厨房接水,温热的液体隔着杯壁暖着她的手指。韶芍盯着那柱水流愣神,卧室里突然传来“噔——”一声闷响,她吓了一跳,手抖向一边,水流全淋在她手腕上。 “韶北川?”韶芍放了水杯就回身往卧室里跑,男人头朝下栽了下去,下半身还挂在床上。 “韶北川!” 韶芍有些慌,他这样栽下去不窝断脖子也要把头砸懵了。动作先于意识,她冲上去把韶北川捞了上来。男人不轻,难怪刚刚杨景棠驼了他一路能累得半死。 “北川?”韶芍没发现自己声音发颤,他磕破了额头,一片淤青,鼻子里有血流了出来,蘸了她一手。 男人还是闭着眼,眉头都耸在了一起,他连晕过去时也皱眉,这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韶芍手忙脚乱地去找医疗箱,她几乎不回山城,来他家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切都不熟悉。 医疗箱呢?医疗箱放在哪儿了?他知道要在家里放一个医疗箱么? “韶北川!你家医疗箱呢!”女人蹲在地上,挨个地拉着抽屉,把能翻出来的东西都翻了出来,零零散散堆了一堆。 CD光盘,她少年时最喜欢的乐队,偷偷买来了好多唱片,跟着窦衍离开山城的时候全都扔进了垃圾箱; 一摞照片集,她把相册扔到地上,里面的照片滑了出来散了一地,破碎的地图一样零零散散拼凑出她整半生年岁,乳牙照、小学、初中、高中; 八音盒也被砸落在地上,突然蹦出来两声扭曲又突兀的音符; 一把散装的贝壳,她赶海,一粒一粒在沙滩上拾起整个潮湿的黄昏;高中时收过的情书,她攒着,每一封都悄悄写上了谢谢;五子棋、半截钥匙、废旧的MP3…… 东西越来越多,被她当作垃圾扔掉的物件都安然无恙地存放在这些抽屉里,隐秘的、狭小的抽屉,贴着地板,他推拉一关,十几年的时光全被封在这里。 “医疗箱呢!医疗箱呢……”韶芍声音颤抖,她把抽屉翻遍了,没有。 手上的血醒目,他磕到哪里了,怎么能出这么多血?生病了为什么不能老实一点,总是要添麻烦,为什么总是要添麻烦! 韶芍爬起来又去翻旁边的高一点的橱柜,照片,还是她的照片,她还有他。韶芍咧着嘴哈出来一口热气,脸上突然湿润了,嗓子里的声音她也不认识,呜呜咽咽。她怎么能哭呢?凭什么要她哭呢? 照片被她砸的稀烂,碎掉的玻璃弹起来,在她小腿上划出来一个倒三角的口子,她也流血了,红色的、温热的血,伸手一摸,血液就重合了。 相似的血液。 “韶北川!啊——”韶芍扯着头发,白天的夜晚的事情都压在她身上,她又想起来插在她体内抽动的手指,想起来耳朵边上压抑低喘的呼喊,韶芍、韶芍、韶芍,跟着泪一起落在耳垂上,jiejie、jiejie、jiejie。 她腾地站起来,冲到了卧室里。男人手指伸进自己的喉咙里催吐,凹陷的两颊撑起来薄薄的一层口腔壁。 “医疗箱呢!”韶芍一把扯过来他的领子,男人的脸瞬间就挨近了,半眯着眼,眼白里猩红的血丝清晰可见。那张脸扎得她眼睛刺痛,她盯着那双眼痛哭着嚎叫了一声,像头走投无路的困兽,抬起手来扇过去两巴掌。 她泄愤一样,力道大,震得掌心发麻。男人的脸颊很快就肿了起来,歪斜地倚在一边。一米八几的个头,缩着,像困在zigong里的婴儿,四肢都蜷缩起来,捂着胃喘息。 “医疗箱呢,我问你医疗箱呢……” 眼泪顺着手指缝溢出来,一捧泪,除了能把床单打湿之外就没有别的用处。韶芍卸了力气,歪歪斜斜地又走出卧室,狼狈堪堪。 八音盒散在地上,半开着,绊了她一下。韶芍摔在地上,盒子被蹭开老远,贴着地板发出来一阵刮划声。破旧的发条又动了两下。 叮、咚——叮。 绊着她的不是盒子,被她一件一件地往下砸的也不是那些物什。 没有箱子,没有,没有…… 零散的贝壳被她的手沾上了血,一片红一片白,滚落在地上,发出来清脆的声响。年月久了,骨壳也脆了,它落地即碎。脆弱的不堪的事物都像这样,你把它悄悄藏起来没事,摊开了摔坏了,竟觉残败如此。 卧室里有干呕的声音,韶北川把自己挪到了床边,酸水带着红血丝顺着嘴角落成了一条晶莹的长线。韶芍抱着头坐在客厅里,周围零零散散的全是她,七岁的她、十一岁的她、十七岁的她…… “你就犯贱!”女人扯着头发,把脸埋在膝盖间,看着地板上扭曲的阴影,还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一声尖叫把男人的呕吐声全都压了过去,哭声像原野的夜鸮,露宿的人常能听见,杂草、帐篷,远处的麦田还有深切的蛙叫。 [jiejie,那是什么声音?] [猫头鹰。] [噫——真难听。] “韶北川你他妈就是犯贱!” 空旷的房子里没有回应,除了呕吐还是呕吐。夏日的空调没有开,闷热、腥酸,湿咸空气里还有窗外传来人们散步时的谈笑,都被她打湿黏在地上。 照片上发旧的岁月落了斑斑点点的水痕,灯光伸手,用最轻盈的姿态把棺盖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