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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无表情地看着桓岫。 天色暗得飞快,秀玉手持烛台过来照明,见父子二人此番神情,忙不迭躬身退下。 桓季看了眼识趣的小仆,拿过伞,对着桓岫道:“跟我来。” 桓季说完便撑着伞转身要走。秀石从旁飞快送来纸伞,桓岫接过,撑开,雨水砸在伞面上,啪的一声,他微微一顿,迈开脚步走到了父亲的身边。 “未得召见又入宫了?” 桓岫没有回答。 “你连口谕都无须,能随意进出皇宫了。”桓季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神色中却闪过一丝无奈。皇帝向来多疑,外戚想要进宫都尚且需要他点头,桓岫却已经能随意进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兴许他才是他们这位陛下目前的心腹。 他一度以为,他的这个儿子除了才学,就只有一肚子的执拗。但如今看来,他比任何人都更适应皇帝的反复无常,知道这位九五之尊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譬如他说要出使番邦就真的一走多年。 譬如他去了落雁城没多久,又二话不说地返回永安。 又譬如,他一次又一次地和虞家余孽接触,丝毫不担心皇帝何时突然翻脸,要将人株连。 桓岫曾是桓家的一块宝玉。桓家这些年起起落落,他与妻子总共就只有这三个儿子。幼年时的桓岫远比大郎聪明,也比任何同辈都更能沉得住气,静得下心。无论是临殷还是永安,谁都认定他将会是一块可造之材。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聪明,隆朔二年,桓岫远超十五状元及第的虞家长子,十三折冠,成了当年科举的状元郎。 都说榜下捉婿。十三岁的状元郎,又是桓府出身,自然成了争相追逐的对象。但这个年纪,成家立业,委实太小了一些,也不适合早早定下亲事,免得中途再出什么意外。 次年,他就捡到了那个不该见到的小孩。 作为父亲,这些年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应该便是他没能阻止袁氏卖了那个小孩。 明知道小孩的身份特殊,可他还是没去把人找回来,只帮着妻子一道欺瞒次子。直到桓岫自己发现了真相,第一次感觉到了家人给予的几乎是致命的欺骗和桎梏。 他们都以为,那次爆发的争吵,不过就是少年郎的失意。却从未想到,后来所有的疏远与离心,都早已在那时候埋下了伏笔。 显而易见的,身为高门大户的嫡子,哪怕只是个嫡次子,他也有需要承担的责任和身份。他们甚至“好心”地为他安排好了未来的路—— 先入秘书省任校书郎,接着入九寺,日后可再调入六部。 后来的事本该如同计划的一般,当矛盾爆发的时候,身为父母,他们才恍然发觉,他似乎想要的是去鸿胪寺典客署。这和他们曾经的预想,差了太多太多。 可那个孩子的不见踪影,彻底成就了他执意入鸿胪寺的决心。 而那之后,他走的每一步,都站在了与他们相反的位置上。 就连后来和薛家的那门亲事,他都不肯和那被李代桃僵送来的婢女作罢。 桓季一度认为,他这个儿子兴许是上辈子的劫难,这辈子投胎过来专门讨债的。尤其在送走婢女,他们再度发生矛盾那次,更是令他觉得,这个儿子他应当放弃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桓岫主动出使番邦的那几年,桓府上下几乎无人会去想念他。就好像,桓府这一代,只有大郎桓桁与三郎桓峥二子。 雨很大,桓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桓岫。他离开永安城时才多大? 十七岁。 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 一眨眼,很快就该三十而立了。 现在想想,当年的那些决定,也许根本就都是错的。 少年心性,也许朝夕相处下来,别说生出感情,兴许更多的还能是怨。到那时,又何来如今这般浓烈的情。 桓季想着想着,心底生出几分不甘来。 他这个做老子的,还没享受几年小子的孝顺,倒是叫小子都“孝顺”了虞平初。连虞家平反的事,都成了他儿子一心要办的事情了。 “你想清楚了,真要与康王站对立?” “父亲是康王的人吗?”桓岫抬了抬眼皮反问。 “桓府上下,只忠君。” “既只忠君,儿就不得不与康王站对立。左右那一位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父子如今生分地已经很少会谈及朝堂上的事情,可真要谈起来,就绝无父子之意可提。 “你既知他野心勃勃,又为何几次三番要去查虞家的事?” 当年虞氏一族株连,除逃走的三个小儿外,有且只有个别的远房旁支还留有性命。虽然谁都知道虞氏的事有问题,可无人手握证据,自然也无从平反。 加上皇帝又在气头上,当时的御史大夫不惜自戕也未能得皇帝一个眼神,自然就落得最后无人敢说,无人能说的地步。 桓岫一时无话。 桓季叹气,道:“三郎是康王的女婿,桓府若要持中,就需得割舍三郎。” 桓岫眉头一蹙,脚步甚至顿了一顿。事实上,他一直在想,当年桓峥与饶安郡主的婚事,父亲究竟是如何应答下来的。但父亲既然这样讲,难道当初并未想到这一层? 桓季看出次子的不解,并未解释,反而转移话题道:“你将宋娘子带回府中,可考虑过她的名声?” 父子二人这一路,已从桓岫的小院,淋着半身的风雨走到了前堂。有客在前堂候着,见他父子二人半身湿透的模样,一时惊讶不已。 桓岫收了伞,迈腿就要走进前堂。已站在屋檐下的桓季回过头来:“等事情了了,双方家人该见的就见一见,免得坏了人姑娘家的名声。” 他话罢,眼睛一瞪:“行了,还不滚回去。” 桓岫无奈,低头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低低问道:“父亲当真打算割舍三郎?” 桓季不语,良久,方才轻轻应声:“这门亲事,本就不是我愿。当断,则断。” 屋檐下的灯笼已经燃起了火光。 可风太大,一吹便落入雨水,“噗呲”一下,火烛便熄灭了。 桓岫站在廊下,掸了掸湿透的肩头,鼻尖是从门窗缝隙处飘散出的皂角香气。淡淡的,正是他平日所用的味道。 只这一回,闻着却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无端撩拨着他的神经。 宋拂还在屋里,秀玉秀石也都不便在门外伺候。长长的廊道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他寻了门前淋不到雨的一块地方盘腿坐下,雨帘就挂在屋檐下,密密的,仿佛隔绝开了整个世界。 身后的门,这时候被人推开。 桓岫没有回头,只知道身旁淡香扑鼻,一个松软的蒲团径直落下,紧接着挨着他的臂膀,那萦绕着淡香的身躯便也坐了下来。 “在看什么?” “看这雨要下多久。” “要多久?” “约莫明日天亮就能停。” 桓岫说着话,微微侧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