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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

    

第一世



    “骁哥儿,就算是祖母求你了!”

    年迈的老妇人瘫在地上,一辈子端着的雍容仪态全扔了去,老泪纵横地求他应了这门亲事。

    陆骁脸色僵硬,大掌扶住她,想将她拉起来:“祖母!”

    陆老夫人泪光闪烁,心中悲痛欲绝。她早该发觉的!一个大孙子,一个二孙媳,都死守着不愿再婚,原以为是为了守住陆府,未曾料到是互相生了情意。他们二人这般,只会累得陆府名声被毁!

    她道:“祖母欠唐家的!那姑娘被继室磋磨,连个人样都没有,你就遂了祖母的愿吧!”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陆骁浑身发冷,双手用力将她提起来按在榻上,苦涩道:“祖母……”

    他的眼睛往她身后望去,瞧见了跟随老嬷嬷进来的年轻女子。她脸色淡然,只望他一眼便急促地收回,低垂着眼,耳垂泛着粉色。

    嘉仪……

    他的手被老祖母掐住,她一字一句道:“若你不娶,我便让这陆府只剩下你二人!”

    陆骁心中震荡,晓得她已洞悉了自己心中的情意。他掩住眼中的痛苦之色,双拳紧紧握住,妥协:“我娶。”

    嘉仪方才进来,不晓得他们祖孙二人发生了什么,只是迎上来,与嬷嬷一起扶住喘着气的老夫人,乖巧道:“祖母,我给您做了蛋羹。”

    陆老夫人手心满是汗,她老泪纵横:“好好,咱们走。”

    这个丫头陪伴她两年,亦是命苦的孩子。陆骁既然愿意娶妻,那便也没什么了。

    陆骁站在原地,望着她逐渐远去,心中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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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长你十余岁,我们二人实在没有夫妻缘分。这银子你收下,我会替你料理你继母meimei,这门亲事还是作罢。”陆骁望着眼前比嘉仪还要小上几岁的姑娘,面目冷峻。

    唐庭月诚惶诚恐地推拒着,连连摇头:“陆将军,我不要……”

    她已被继母定了亲事,要将她卖给七老八十的京外富商,是陆老夫人站出来打断,只要求她能嫁给陆骁,还许诺嫁进去后定会好好待她。这样好的待遇,她自父亲走后便不曾有过,怎么肯轻易放弃。

    陆骁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透出冷光:“你若嫁给我,只有虚名,没有其他。”

    他沉声道:“我心中有人。”

    唐庭月皱了皱眉,早已猜到这因由,心中反而轻松:“你随意便好,我不介意。”

    她只要将军夫人的名分,有了这样尊贵的名头,继母与meimei再也欺负不了她,唐府见风使舵的下人也会对她唯唯诺诺,还有那些捧高踩低的小姐妹,一定很后悔曾经联手欺负她!

    她笑了笑:“我只做将军夫人就好,旁的什么也不要。”

    陆骁动了动唇,正要继续让她打退堂鼓,冷不防瞧见了隐在桃树后的萧索人影,她瞧见他发现了,立时转过身急急地跑了。

    今日是由祖母安排,他们两人相看,分明不是在陆府,却让她撞了个正着——

    她会怎样看待他?陆骁心中一片空白。

    唐庭月已退后了几步,向他告别:“陆将军,我走了,你心仪的姑娘你想怎样都行,我没有意见!”

    总之,她定是要当这将军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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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当日,他叫赵聿风抱了只大公鸡,去替他做了那新郎。他娶的并非是心上人,今生也再无机会,何必再去那婚宴。

    其实祖母无须如此,他与嘉仪从不曾越雷池一步,也未有违礼法,只是互生情意,何错之有。他肩膀骤然卸了下去,念及自己战死沙场的二弟,念及她对他用情至深,忽而自嘲地笑了声。

    他们二人间隔着这么多,即便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婚事,难道就这样两两相望着过一辈子么?

    他垂下头,抹了下眼角的水液。

    而后嘉仪来找他请辞归家,是他意料之中。纵是他与唐庭月有言在先,与她乃是有名无分的假夫妻,然而每每与她撞见,她眼中的痛苦也足够让他心悸。

    他说她若是觉得走了快活,那便走,可是她只是决绝地出了他的院子,仍未离开陆家。

    她待在这里,水盈盈的杏眸再也没有与他对上过一次,见了他只是匆匆离去,再没有笑过。

    他那新婚妻子亦是察觉了出来,一边想要得更多一边试探他,待他怒而离府后才真正歇了心思。人若是得到的多了,便极容易变贪婪,唐庭月当了将军夫人,又受他冷待,便开始逗弄起旁的男人。

    他没心思管她,只住在镖旗营中,半月回去一次陪祖母用饭,而这样的时候,是他能见到她的唯一机会。

    同年,边地大乱,老皇帝终于抵不住朝臣的压力,下旨令他挂帅,出征边地击退外敌。

    他走之前的那一夜,是他与她最后一次说话。

    此行路途遥远,或许要许久才能再见到她。外敌有备而来,而大周气数将尽,纵是除了外敌,内里的jian佞也未必容易停歇。他不顾礼数去寻她,是为了提醒她早些回到公主府与父母团聚。

    然而如他猜测,她并不愿意见他,纵使他站在了她的窗外,她也不愿推开来,瞧一瞧他的脸。

    陆骁敲了两下窗子,听出她已走到了窗边,低声道:“我走之后,你便回去吧,有你父母护着,我安心些。”

    她不吭声,又听他开始说:“你在此处待了这么些年,又给老二受了六年寡,早就够了。”

    “回去吧,你是个县主,合该过好日子,不要留在这里了。”

    他给她留了暗卫,却仍怕她受了委屈。

    屋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手浮在空中像是想要推开,却又僵在原处,最终只应了一声:“好。”

    连大哥也不愿意叫了。

    陆骁苦笑,头抵在墙边,声音低哑:“嘉仪……我要走了,连见我一面也不肯么?”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在心里不知叫了多少次,次次挂到嘴边,却因礼数人伦又咽下去。今时今日,终于念了出来,却连她的脸也没见到。

    屋里人亦是低沉着声,未曾让他发觉里头的哭腔:“大哥,一路平安,早些回来。”

    陆骁喉间酸涩,热泪涌满了眼眶,让他又憋了回去,低声应她:“我晓得。”

    “我走了。”他最后留下一句。

    待她开了窗,外头只余铺了满地的悲凉月光,与他不慎刮落的数朵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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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场胜仗打得艰难,军火粮草不足,将士们誓死捍卫国土,死伤惨重。与外敌的条约还未签订完,京里便来了圣旨,说他拥兵造反,令他回京。

    老皇帝所干的蠢事不止这一件,陆骁早已习惯,然而为国为民,他这一回也抗了旨,硬生生在边地拖延了一个月,待正式收回失地才打道回府。

    行至京外,他才知皇帝半月前便已驾崩,如今在位的乃是皇三子。

    此子虽愚钝,但到底不似他父亲一般会毁江山。然他抗旨不遵,还是让皇帝有了把柄,令他在京外交出兵符,束手就擒。

    陆骁活了三十多年,打了十几年的仗,又在京中为官,哪能不晓得卸磨杀驴的道理。他对周皇室厌恶不已,却因嘉仪不得不思虑万分。

    哪知在他与属下商议之时,皇帝却以为他有了反意,慌忙派人绑来他的妻子,在城墙之上喊话:

    “陆骁!你祖母已经故去,你只有这么一个家人了!快快束手就擒,不然便是连你这唯一的妻子也保不住了!”

    陆骁骤然听闻祖母故去的消息,心中悲痛之余又有一丝轻松,他念及回了家的嘉仪,放松不已。即便如今自己出事,想来她也不会因为他受到牵连。

    哪知唐庭月到底贪生怕死,竟对着皇帝哭求:“他不看重我的!他真的不看重我!他心中有旁人!他就是造反也轮不到我当皇后!”

    她口无遮拦,皇帝厌弃极了,却被她接下来的话惊到:“他心悦和乐县主林嘉仪!那时被他祖母晓得了才娶了我!”

    和乐县主乃是新帝的表妹,老夫人病故后便在陆府守灵,今日也被押在城墙上。

    新帝不论哪个女人是他的心上人,索性叫人把亲表妹亦押了上来,笑道:“陆将军,这两个女人,你选谁?”

    选哪个他都活不了,选嘉仪,便会遭千夫所指,这般万人唾弃地死去。

    陆骁抬眸望去,发鬓微乱的女子面色淡然,好似不在乎生死一般,城墙上的风那样大,吹得她好似随意便能刮走。

    她像是天边的仙女,随时就会离开。

    陆骁心里头明白,不选嘉仪,她便一定无事。

    他们今生注定无缘——他抽出长剑,寒光一闪,对着那小人得志的新帝喊话:“莫要为难我陆府女眷!陆骁本无反意,何必冤枉!”

    她柔柔弱弱的,终于望向了他,眼中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晓得他的意思,他要以死明志。

    嘉仪叫他:“陆骁——”

    他愣了愣,脸上绽开笑容,还未淡去,便见她像一只轻飘飘的蝴蝶,从城墙上坠落,血色骤然弥漫在他的眼前。

    “嘉仪!”他猛地一颤,目眦欲裂地睁开眼。

    她闭着眼,呼吸平稳,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