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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喝酒,也是吸引了众多各色各样的目光。 谭思麟今日穿了一套西装,是他年前买的。他一向不中意那些洋鬼子的东西,但是林金山那上头的主张西学,谭思麟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落了主人家的面子。 反观余毅,就自在多了。他身着一身棉布劲装,外面套一件薄薄的棉衣,寒冬腊月竟也不觉得冷。更好笑的是,他居然半踩着布鞋,真真是痞味十足。 谭思麟想到这里,忍不住借着喝酒掩住了笑意。 他在接到请帖的时候其实是不怎么想来的,毕竟身份有别,他也没有那个脸皮与一众大人物坐在一起饮酒作乐。但是隔天,余毅便找上门来,要他跟着自己一起去,而且是一个人,不准带戏服。 “你穿得这么好看,我该怎么办?”余毅摊着手问道。他的棉外套搭在腿上,上衣领口也大大敞开着。 谭思麟赏了他一个白眼,说道:“你管我。” “其实只是吃顿饭喝杯酒而已,不用担心落了那老头的面子。” “余爷,你可真是位爷,我怎么能跟你比呢?” 这可确实,林金山在重庆跟他的明争暗斗中,一直是处于下风。现下不管势力财力,都得对他礼让三分。既然余爷这个霸王不能动,那便找谭思麟开刀。 谭思麟又不是傻子,一路上战战兢兢的,不就是怕林金山动起真格来,自己扛不住。 “爷说过,保护你。” “当真?” “那便拭目以待。” 年宴开始了好长一段时间,厅里热闹非凡。同桌的都在互相攀谈,不同桌的便走来走去敬酒。唯独他们这一桌,八个人有六个是不胜酒力的知识分子,一个坚持沉默是金的戏子,和一个埋头苦吃、毫无形象的莽夫。 “鲍鱼和龙虾很鲜,能把这些东西运进山沟沟里,林金山费了不少功夫。”余毅把一只焖香的鲍鱼夹进他碗里,吩咐道:“多吃点。” 文人雅士总是细嚼慢咽,于是半桌菜都进了余毅和他的肚子里。其他六个有的神色自然,有的却是看不起他们这股野蛮,谭思麟毫不在乎,解开衬衫袖扣,彻底放开来吃。 他们吃得正欢,林金山就带着几个人来敬酒了。他们围住余毅,惹得其他人露出艳羡的目光。谭思麟在心里默默念叨,大人物。 “余老弟,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手下的副官,这是上头来的一位将军,这是……”一通介绍下来,在座的人也只有闭嘴的份。无论是哪个人物,这一桌好像也只有余毅可以与其平视的。 余毅故作深沉,端着酒一一与他们碰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余毅这么个土霸王坐在这儿,他们也得给足了面子。 他今天是以生意人的身份来的,如今的世道,土匪也不好做了。狂风寨名下的产业遍布重庆,大到赌坊,小到凉茶铺都有涉猎。林金山打的什么主意谁都知道,现在政府缺的是钱,如果余毅被“招安”,这真金白银不就哗啦啦地流出来了。 “余老弟头脑好啊,产业遍布全城,我都羡慕。” “大哥谬赞了。”余毅微微一笑,摇头开始装醉,“今晚酒喝的有点多,失礼失礼。” 谭思麟在旁边挑眉偷笑,这匪头的酒量岂是几杯白汤就可以填满的。 林金山也识相,哈哈笑了几声,便调转话锋道:“思麟……” 没想到有人抢了白,余毅揽住谭思麟的肩膀,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梨园名角谭思麟,谭先生。” 他微微弯腰作了礼,朝他们微笑。林金山身边的人物他都没有那个身份去认识,也没有那个心神去记住官位姓名,这样是最好最得体的。 年宴不过是一些上流人士互相攀关系的地方,达官贵人应有尽有,有几位阔太太已经认出了谭思麟,还与他攀谈了起来,惹得在场诸位男士纷纷侧目。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原因就是这个,他既出了名,在这里也就是个戏子身份,没有哪个贵人会正眼看他,除了那帮时常到梨园去的太太们。 余毅跟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的虚伪。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口,拉了谭思麟要走。 谭思麟拉好袖子,慢慢地整理着装,然后跟着他从角落里离开。他打赌林金山一定会注意到,他可是把他的眼睛都放在自己身上呢。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此刻脚步微乱地跟在余毅后边,只差没有酒劲儿上头摔倒在路边。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对着余毅喊道:“你拿我来气他。” “不,是你帮我气他。”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恶心!”谭思麟踉跄一步,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微微颤抖,“我恨不得挖了他那看我的眼睛,砍了他那摸我的手,还要……撕烂他那张嘴……” “呵,真狠心。”余毅撑着他继续走了一段,直到手下人开着车过来接他。“我送你回去。” “不,不回去。”谭思麟半躺在车座上喘气,“一次就好,我不想看到梨园的门匾,也不想看到梨园的人。” “回寨子里。”余毅对着前座两个沉默的男人吩咐道。 “我十二岁就在梨园,八年了。每天早上最早起来练功的是我,最晚睡觉的也是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出头了吗?没有。”谭思麟摇摇头,嗓子里略带一丝哽咽,“他们卖了我师父,还要把我卖了。” “你恨他们吗?” “恨!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重庆的吗?是人贩子带来的,是班主买我进梨园的。”他闭着眼睛回忆,皱着的眉头显示出他现在有多么愤怒,“他们给我一口饭吃,我谢。他们打我,骂我,把我师父推入火坑,我恨。” “这个社会成了这个样子,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为自己活一次也好。” “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事成之后,我就会离开重庆。”谭思麟睁开眼睛,让自己整个人都窝在车座里。 “去哪里?” “去找我师父。” “真好,你还有个师父。”余毅叹了口气,似乎还有点羡慕他。 谭思麟笑了起来,渐渐的越笑越大声,笑得都出了眼泪。他转头看向匪头那刚毅的眉眼,说道:“我给爷唱一段戏。” 车外雪花飘落,车内氤氲雾气。谭思麟闭着眼睛,提起嗓子唱道:“深感司徒情意大,又蒙小姐的美意佳。忙将斗酒来饮下……” “真好,我好久没听到这段了。” 谭思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提着戏腔说道:“那便静听。” “关云长挥大刀猛虎一样,张翼德抵蛇矛勇似金刚。刘玄德舞双剑浑如天神降,怎抵我方天戟蛟龙出海洋。只杀得刘关张左遮右挡,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 大清亡了,余毅也只是余毅。人群散了,谭思麟也只